二月初九这日,落了一场无声无息的大雪。
鹊灰的云聚成一团,沉甸甸地悬在临邺城上,地面的积雪已没过马蹄,但雪片仍在无止尽地往下落。
街上人头攒动,竟都是往一个方向赶去的。
举城震惊的吏部贪腐案告一段落,今日是斩贪官的日子。
行人密密地铺在主街两侧,路中间的马车也连成了串,其中一驾雕花繁复的马车车帘被人从里头掀开一角,露出半张比漫天碎琼更见清冷的脸。
“二月了,竟还会下这么大的雪,”元珵顺着孟冬辞的目光往外看,“这算是瑞雪兆丰年么?”
孟冬辞从车窗探出手,隔着衣袖接住几片雪,轻声问元珵:“殿下看这雪片,像什么?”
元珵定睛看过,又转向孟冬辞,想本是想顺着她的话说,可在她的面上实在瞧不出什么,便只能试探着答:“鹅毛?”
孟冬辞收回手,眼看着那雪片在烧着炭盆的车厢内化作几滴晶莹,轻轻摇头:“这是段氏为妻女递进府衙、当堂被撕碎的状纸,也是寒窗学子十载苦读踏入官场,却因没有足数金银,被当众绞碎的告词。”
孟冬辞的神色分明与平日无异,但元珵突然没由来地觉得心口发紧。
他抬手将她微凉的指尖攥进掌心,朝她摇头:“这里不是大煜,你可以先不做左相。”
孟冬辞一怔,本能地想抽回手,却被元珵攥得更紧,他的掌心温热干燥,看向她的眼神也……
元珵的意思她听懂了,可她心中所想,元珵竟然也能看得出。
“我近来总会梦到咱们六年前第一次见面,你那时似乎还没给自己背这么重的担子,你入朝之后,可是发生了什么?”元珵用指腹轻轻摩挲孟冬辞的手背:“虽知道我问了你也未必愿意说,但若你愿意说,我会替你守住秘密。”
“什么也没有发生,六年前咱们是在贡院初见,那时我年纪尚轻,不知稳重,也不必为朝堂之事忧心,自然宽放些,但我受祖父和老师教诲,早知道自己将要走什么样的路。”
“我始终如此,是殿下的待我的心境变了”,孟冬辞蜷起指尖,略使了些力挣开了元珵的手,“殿下说倾慕我,是因为我六年前救了你,但这是人的本能,生死危局下,换作是其他人救你,殿下同样会动心……”
“不会。”
元珵打断孟冬辞,声音轻而坚定:“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同样知道,我如此问并非想试探什么,你是左相不错,但现下不是在大煜,你愿为这里的百姓忧心,是你生性良善,可这里的贪官污吏横行,是因为我父……是皇帝治下无方,你不必背着这块儿石头。”
这人平日总没个正形,忽地一正经起来,反而叫人无所适从。
也怪马车内的炭火燃得太旺了。
孟冬辞觉得气闷,伸手去拨车帘透气,却再次被元珵抓住手腕。
元珵何尝不觉得气闷?
每每他想与她说说真心话,她不是缄口不言便是拿正事搪塞。
她在躲什么?避什么?
元珵心想,平日别院里没机会求证,现下这马车内只有他和她,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叫她将自己的真心看个分明。
孟冬辞抬起另一只手去掰元珵的手,又被他捉住,压于身体两侧,挣不脱分毫。
炙热的气息渐近,孟冬辞被他逼着往后贴上车厢内壁:“元珵,你可记得今日出来的目的?莫要胡来。”
“平日里你义妹防我像防贼似的,我都没机会与你说真心话,”元珵一点点凑近,语气黏糊糊撒娇似的,“娘子,你待她太好了,我会吃醋。”
这语气……
若不是手被按着,孟冬辞很想给他一巴掌。
可元珵几乎与她额头相抵,她只能偏过头避开:“元和安,你把我说的话当耳旁风么?”
元珵却分毫不肯后让:“娘子嫌我愚笨不肯许我入你们大煜朝堂,却要像训下属一样教训我,这不公平。”
那日不过随口一说,怎么还记上仇了?
他离得太近了,孟冬辞知道自己在这些歪门邪道的辩驳上讨不到便宜,干脆缄口不言,顺带闭上了眼。
元珵离她极近,近到能听见她逐渐急促的吐息,因此他愈发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分明已经动心,还要对他这般若即若离。
“嘶——”
刺痛传来,孟冬辞不可置信地张开眼,元珵竟……咬了她的耳垂?
上回的话他又没往心里去,这一不高兴就动嘴的毛病,真是……
温热的吐息扑在颈侧,辗转细密的吻一个接一个地落在耳畔,孟冬辞仍旧挣不开他的钳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