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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背村这五人商量之时,正好停在姬安所坐的茶摊边上。
他们虽自觉压低了声音,但众人围着粮车,要让旁人都听见也不能耳语,声音还是会传出来。只不过他们说的方言和宁安话不太一样,也就不是很担心被人听去。
但他们没想到,还真有人听得懂。毕竟都是江南人,总有些地方的话发音相接近。
茶摊老板就是一个。见人走了,他摇着头叹一句:“找也没用,谁敢运粮啊。”
当然,他说的也是家乡方言。
姬安转头看向一名卫士。
这名卫士恰好是旬州人。不仅他,这回上官钧特意挑了好些江南东路出身的卫士,将他们分散编在各班里,就是考虑到这一点。
那卫士换到姬安和上官钧这一桌,这回是真压低了声音,将刚才听到的内容复述一遍。
顺便把茶摊老板的那句感叹也说了。
姬安对朱顺道:“请一下摊主。”
朱顺起身过去,片刻后领回满脸忐忑的摊主。
姬安对他笑笑,温声说:“老丈,坐,有些事想向你打听一下。”
摊主没敢坐,只躬着身道:“公子有什么事,吩咐小老儿就是。”
他在码头摆茶摊,见过的人形形色色。这两位公子虽然年纪轻,但一看那周身气度,就能知道定然不是简单人物。身旁跟着的这些还个个猿臂蜂腰、目光炯炯,瞧着也不像普通仆从。
姬安没强求,直接问道:“刚才老丈说的那句——‘谁敢运粮’,是什么意思?”
摊主没想到自己嘀咕的一句话能被这外乡公子听到,还听懂了。脸色顿时就变了变,连连摆手道:“没、没有啊,许是公子听岔了,小老儿没说……”
却在这时,上官钧手腕转动一下。
摊主的目光被吸引过去,话都不由得打住。
上官钧手中是一锭五两的官银。
摊主的视线在银子和两人脸上来来回回地打转。
上官钧稍稍伸手,将那五两银子放在桌上。
摊主再看看两人,试着伸手去拿。
没人拦他。
摊主欣喜地飞快缩回手,低头仔细翻看,还用牙咬了咬,确认是真的,顿时嘴角都要咧到天上——五两银子,能顶他这摊子一个月的收入!
他紧紧捏着银子,迅速地往左右扫一圈,确认摊子四周没什么人注意这里,才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说道:“两位公子问小老儿那一句,该是也听到了刚才那几人的话吧。”
姬安点点头。
摊主:“就像刚才那些人说的,这水上的道,都被那些船帮划分清楚了。哪个帮能跑哪个道,哪段水面又归哪里管,这里头都有细致的门道。”
姬安问:“这么霸道,不让旁人讨生活?”
摊主:“那也不是,给船帮交钱就行。船帮是干些活的,像是定期清河床,船沉了会帮着看看还能不能捞,有些纷争也会调节一二。”
姬安奇怪:“清河床,不是官府征徭役去做?”
摊主笑道:“听说从淮水往南,自前朝起就一直是托给船帮干了。官府平日里抽丁,只是运运税钱、粮布那些事。”
姬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你继续说,为何没人敢运粮。”
摊主:“船帮不让啊。今年往南一点的州县不是好多遭了灾嘛,谁不知道那里缺粮呢,附近的粮食运进去就没有不赚的。”
姬安了悟了:“船帮和那边的粮商勾结了,不让外头的粮送进去。”
摊主笑得讳莫如深:“小老儿可没说这话。”
姬安:“万一有人悄悄运呢?”
摊主再扫一眼四周,把声音压得更低些:“小老儿听到些闲话。前两月,是有几人忍不住悄悄接了生意。但过得不久就有传,那些人的船都撞了水下暗石,连船带货全沉了。也就人命大,被救了上来。”
姬安微微眯眼,和上官钧交换个眼神——难怪齐万生和油商谈生意之时,还专门急报回来求恩典,到时让油商的运粮船挂官船的旗。想必只有官船,是船帮不会动的。
摊主把话续完:“自那之后,再没人敢想这个。刚才那几人,听口音像是旬州的,他们想运粮只能自己走官道回去,要么就再把粮卖回给粮铺。这种事,小老儿最近一个月见着几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