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宜华抿了抿嘴,想起陆秀那满身青紫,第一次生出疑问。她叹声:“她求我,我心软了。”
辛秉逸瞧着她:“另有缘由吧,穆娘子不方便说?”
辛秉逸聪慧,穆宜华也不藏着掖着了:“她那日来求我,给我看了身上深浅不一的伤痕。她说都是她姐姐陆昭瓷打出来的。她不想整日待在韩国公府,便央求我让她出来透透气,或许陆昭瓷见她与我们交好,便不会再去为难她。同为女子,我看她身上的伤纵横交错,实为可怖,于心不忍,便允诺了。”
辛秉逸听闻此言,有些无奈失笑,她眸色平静,语气淡淡:“穆娘子,有些人并不值得我们同情,你也无须因为自己过得好而对他人的不幸感到愧疚,你不必为他人的不幸负责。”
此言一出,穆宜华有些黯然神伤,她垂着眼眸望向一处:“辛娘子你不知道,此前我随父亲贬谪明州,父亲在明州鄮县县衙里当差,办过一些夫殴妻致死的案子。有一日晚上,我给父亲送饭,正巧看见仵作将一女子尸首抬出去给家属,她的手垂了下来,我就看见她整条手臂上都是青紫色的伤痕。辛娘子,那年我才十五,若非亲眼所见,你断不能体会当时的震惊与害怕。”
辛秉逸有一瞬失语,她叹了口气,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在此地逗留许久,也该回去了,穆娘子留步。”她微微屈膝行礼告辞。
穆宜华也起身回礼,眼见着她要走出穿堂,连忙将她叫住:“辛娘子,方才所言并不是为了指责你。今日之事……多谢。”
辛秉逸回眸,身姿款款,她闻言轻笑,颔首示意:“举手之劳,穆娘子言重。”
穆宜华又在穿堂静坐片刻,起身要去敲房门,正巧碰见孙合袖带着一众奴仆走来。她面容苍白,笑容可亲,拉住穆宜华的手絮叨:“我身体不适,待在屋子里实在是太闷了,便去后院走了走。你这园子当真是好看的,是你自己规制的吗?”
穆宜华望着孙合袖这张脸,脑中却时不时闪过陆秀从太子屋里出来的景象。她木然回答:“是的。”
“前头的宴会是不是散了?”孙合袖问。
穆宜华心不在焉:“嗯。”
“三郎在前头等着吧?我去叫太子,也是时候回宫了。”
穆宜华朝着太子妃心虚又敷衍地笑了笑:“太子妃请。”
房门被推开,穆宜华感觉自己心跳都要停了。
赵闵还卧在榻上,轻幔低垂,遮去他的身形,只余轻浅呼吸。穆宜华留在外堂,孙合袖上前拍了拍赵闵,声音和缓温柔:“太子殿下,我们要起身回宫了。”
赵闵咕哝了一句,酒劲似乎还没过去,拉着孙合袖就要躺下。
“殿下!”孙合袖面颊微红,轻喊了他一声。
侍从们纷纷扭头回避,穆宜华也看向屋外,装作没有听见的模样。
“殿下,我们得走了……”
赵闵又缓了一会儿,才直起身子让人侍奉穿衣。
穆宜华胸口闷滞,面上的神情都快挂不住了。
赵闵穿戴整齐,在众人的搀扶下步履蹒跚。
穆宜华屈膝行礼,抬头瞧了太子一眼,面有餍足之色,看得她心中作呕,赶紧领着人出院-
赵阔在外头等着也是无趣,与穆长青聊了起来。
穆长青早就被赵阔教坏了,开口就问什么时候娶他姐姐。
赵阔笑着揉他的脑袋:“你放心,我肯定做你姐夫。到时候你姐姐就王妃,你就可以做一辈子的富贵闲人了,开不开心?”
穆长青扒拉下他的手:“我姐姐说了,人生在世,要靠自己,靠不得别人。”
“我是别人吗?”赵阔挑眉。
要说是,他与姐姐无媒妁之言、无父母之命,只不过空有儿时师兄妹情意;要说不是,这二人相识十几年,那情分非一般人能比,在明州时,他便常见姐姐暗自垂泪、写词寄情。
穆长青倒真是有在好好思考。
“穆相公。”左衷忻与贺辰光一道出来,与穆同知道别。
穆同知向来看好这二人,道别之时不免寒暄一阵。
“从春闱开始,我便觉得以你的才能,入仕中枢不是难事,时运不济,也是可惜。”
左衷忻听这话,却没附和。他笑着回答:“穆相公不必为我不平。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若着眼于眼前不顺便消极怠惰,那就当真糊涂了。”
穆同知见他心中晏然,甚是赞许:“也是,你今后的路还长,日后要遇到的事也多。这不过就是小事一桩,不必太放在心上。你有如此心性,不愁日后不成大器。”
“穆相公过誉了。日后政事学问上,还请穆相公多多提点了。”
穆同知笑着捋着胡须:“是我要请二位多多提点犬子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