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想着,她连忙起身走到前院。柳昌邑与柳夫人正愁眉不展,看着她来了,眉头锁得更深。
“你来做什么!有想见那个穆长青是不是?”柳昌邑吼道,“你就非得将爹娘气出病来才肯罢休是吗?”
柳如眉忍了哥哥的训斥,朝着母亲行礼:“阿娘,女儿自知无权干涉此事,但事因女儿而起,我自然也要有承担的胆量和勇气。如今穆家姐弟登门造访,若是因为我那些小事就将他们拒之门外,街坊邻居瞧着,恐惹人口舌,于我们柳家也颇为不利。秋日寒凉,不若就先将他们招入府中,左右也是在我们自己的宅子里,不是在他们的穆宅中,怎么样我们都是好说话的,是不是?您也不必担忧,若是他们进来了,女儿自会避嫌。”
柳昌邑冷笑:“你这话里是为了柳家,话外倒像是为了穆家。柳如眉,你现在还没出嫁呢胳膊肘就向外拐?在室女与外男私通书信你觉得自己面上很光彩是吗?还大言不惭说要负责,可把你能耐的。去去去,回屋里去,这儿没有你说话的份。也不知道穆家那对姐弟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将你迷得晕头转向,说什么都是他们好。”
柳如眉本不想和她这个纨绔哥哥计较,但他说的话实在有失偏颇,忍不住反驳道:“没有迷魂汤也没有下、降、头,更不是胳膊肘向外拐!哥哥,你不能因为你和表哥此前有过过节就将他一棍子打死,孔圣人还说不以一眚掩大德呢,何况那件事本就是你错在先!穆家姐姐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是个聪明又能干的女人!”
“娘!你看!我说什么!这丫头片子早就喜欢上那个穆长青,她明知道我们和柳月鸣多有过节,明知道穆宜华来明州就是奔着我们柳家的财产来的,她还帮着他们说话!你也别说什么穆氏姐弟是这个家的外孙女和外孙,柳如眉你给我听好了,不同姓就不是一家人!”
“好了住口!”柳夫人被兄妹俩吵得脑子疼,她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呵斥道,“阿眉你回屋里呆着去!还有你!笑什么笑!你一个当哥哥的,天天就知道喝酒撒野,都不会帮衬着家里做事。昌邑啊昌邑,你何时能像你妹妹这般替我们分忧呢?”
柳夫人不止一次怨念柳如眉是个女儿,若是个儿子,这个家何至于此?奈何世事不可改,柳如眉终究有要出嫁的一天,不能永远留在柳家。
柳夫人赶走两个小的,捶胸顿足,哀叹半晌才叫人将穆宜华他们叫进来。
今日的穆宜华一身月白金花短衫,外罩一件玄色半袖褙子,身下藕色百迭曳花,高髻垂珠,面施粉黛。秋日暖阳,她披着斑驳光芒,从树荫余翠中款款而来。
若不是互有怨怼,柳夫人也会深感美人一个。
这个美人面上带着笑,朝着柳夫人恭敬行礼:“舅母。”
穆宜华从未用这样的称呼叫过他们,这不由得让柳夫人思量她此行来的目的。
“舅舅呢?不在家中?”穆宜华笑着问道。
柳夫人浑身不适:“穆娘子大可不必如此套近乎,有话就直说吧!”
穆宜华也不等她看座,自己就找了块地方坐下:“还是等等吧,舅母应当已经叫人了吧?宜华已经等了很久了,不急这一时。对了,表弟表妹呢?”
柳夫人如坐针毡,实在忍无可忍,她“蹭”地起身,指着穆宜华吼道:“穆宜华你到底来做什么!还有你穆长青,你个不要脸的还敢来我们府上!”
穆宜华眉毛轻挑,轻笑一声,没再说话。
柳靖远从外匆忙跑来,风尘仆仆地走进前堂。穆宜华一见着他,连忙站起来,面上又带起了笑。
柳靖远脚步一顿,神色僵在脸上,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柳夫人或许不知道她来做什么,但是柳靖远一定知道。
他不敢看穆宜华的眼睛,颇为躲闪地坐到椅子上,绷着脸问道:“穆娘子前来所为何事?”
穆宜华不同他拐弯抹角,直说道:“舅舅是希望我现在讲,还是只剩下我们三个人的时候讲?”
柳夫人紧蹙着眉头:“你什么意思……”
话未完便被柳靖远打断:“你出去,叫孩子们也在后院好好待着。”
柳夫人惊诧,想问什么却只能在丈夫严肃的眼神中退下。
穆宜华开门见山,将账簿拍在桌上:“这是从李默住处翻出来的账册,重点的地方我已经用朱砂圈出来了,舅舅自己看看吧。”
柳靖远半晌没动,他感受到穆宜华锐利的目光一直盯着他,不得已才将账册拿过来。他的心怦怦直跳,这一切无疑是在告诉他——穆宜华什么都知道了。
“李默是明州出了名的走私贩子,在你们海船出事前就有交易,海船被禁后你们更是打通了与他买卖的途径肆意猖狂。什么香料珠宝黄金从他地方购得,又去明州各大当铺分批典当换钱以此赚取差价。更或者是将海商未过市舶务登记造册的货物假借他手贩卖,所得钱财五五分成共同谋利。”穆宜华点点桌子,“李默真是个生意人,何时何地何人买卖出入写得一清二楚。明州掌大宋海运码头之责,更是如今南朝的庆元府,舅舅年岁长于我,应该知道走私在明州所受刑罚有多重吧?”
一番话了,柳靖远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尾,喉头被人紧紧扼住,半分说不出话来。
穆宜华从他手中拿过账簿,找出记着柳昌邑与小五名字的那几页展示给柳靖远看,她笑了笑:“白纸黑字,您可看清楚了。”
“你要如何?”柳靖远紧攥着拳头,“难为今日穆娘子还叫了一声舅舅,总不能是来认亲戚的吧?”
穆宜华收好账簿,轻叹了口气;“我知你与董芳绪此前有过联系,但最后害我的终究是他不是你们,所以我也不想追究。当然走私之事报不报官……”她示意穆长青拿出合契,一式两份摆到桌面上:“全看你们的诚意。”
柳靖远拿过一份细看,眉头突然紧蹙:“你——”
“没错,我要你们把柳家所有的家产全部给我。所、有。”穆宜华毫不避讳地盯着柳靖远,“当年外公留给我母亲的家产本就有六成,你鸠占鹊巢登堂入室多年我不与你计较。但如今你无才无德无能,只能通过这些肮脏下作低贱的手段来维持表面风光,我便看不下去了。
“要知道豪绅世家从来都是从内里开始败的,孟子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你这一世都还没到呢,也不瞧瞧被你们祸害成什么样了。海船、酒坊、瓷窑、丝绸庄,那个不是摇钱树?再蠢的人都知道怎么赚钱,也就只有你把生意越做越小,让全明州人看柳家笑话。如今竟还沦落到要走私和发国难财来维持生计,真是替我娘我外公不齿。”穆宜华心中早有怨气,如今口若悬河统统发泄出来简直一发不可收拾,说得柳靖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额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你如今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条把家产全部都给我,这间宅子我用明州最高的价格帮你们卖出去,然后你们带上柳昌邑离开明州,我会给你们一个体面的理由;第二条我把这本账簿和李默本人交给黄知府,你跟李默一起坐牢。自己选吧。”穆宜华显然没有给柳靖远留任何退路,她也不想扮什么大好人,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
想要就是想要。
我就是来抢回属于我母亲,我自己的东西的。
柳靖远拿着合契的手微微颤抖,心中纠结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