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开城门!放俺出去!”人群中不知哪个突然喊了这么一嗓子。
霎时间议论之声愈发嘈杂,有人说“开城门”,有人说“不能开”,有人说“听凉州君的”,有人说“大难临头他才不会管你”,有人说“开了城门也是死”,有人说“河西王已许诺富贵”……所有声音撕扯在洪范门前,呲呲呲,呲呲呲,恍惚间令人生出一种仿佛无数只干枯的指甲正在刮擦城门的作呕之感。
李见书瞧着不妙,赶忙道:“小叔,我现在就把这些人全赶走!”
“不必。”
李翩的声音完全听不出情绪,面上神情亦是晦明不定。
李谨突然掉头向着城门跑去。他这一跑,人群中躁动更甚,已有人拥推着想要跟上小凉公,生怕开门晚了自己得不着河西王的封赏。
李翩大喝一声:“站住!”
李谨非但没站住,反而跑得更快了。
“拦下他!”李翩怒吼。
有兵卒想拦李谨,可李谨却发狂般挥舞着手中匕刃,几个人差点儿血溅当场。
“滚!都给孤滚!你们这些臭虫!”
百姓们仍在躁动着,整个场面眼看快要失控的时候,李谨忽听得身后有人扬声唤他。
“李、慎、行。”
声音不冷也不沉,可内里却有种不容反驳的魄力。那魄力像一只大手,抓住了李谨正在发疯的神经。
李慎行这名字几乎没被人叫过,可每次但凡这名字被喊出来,就总有让李谨怖厌的事情发生,比如被父亲惩戒,或者被小叔斥责,以至于他对李慎行这名字有种莫名的惧怕。
李谨下意识停住脚步,回头看去。
只见李翩不知何时已翻身上马,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侄子。
在对上李谨目光的刹那,李翩对身后士卒说:“拿弓矢来!”
立刻有人将长弓和利箭送至李翩手中。李翩弯弓搭箭,箭锋直指李谨。
“李慎行,回来。”
被利箭指着,李谨怵了一刹,可他转瞬想起凉王李忻曾对他交待的话。
父王说过,小叔是陇西李氏最清傲的君子,心怀大局,绝不会做大逆之事。
想到这茬,李谨又放下心来,冲着李翩吼道:“我为君你为臣,弑君者死无全尸!阿鼻地狱你非下不可!”
弑君者下地狱,背誓者亦下地狱,李翩啊李翩,你这一箭射出便是弑君背誓双罪并罚,你手中利矢射得出来吗?
“李慎行,你是陇西李氏子弟,如今大敌当前,却要引兵入城戕害百姓,无仁无义。”
李翩的声音沉凝,就像他手中握着的弓箭一样,瞄定前方,无丝毫颤动:“今日我不是凉州君,你也不是凉公,我以陇西李氏长辈名义申饬你。你现在悔过,还来得及。”
李翩的话让李谨心头“腾”地喷出一股巨大的怨恨,岩浆迸流,烈焰灼烧,恨得他每道牙缝都又疼又麻。
长辈……呵呵,长辈……你们这些长辈,没一个是好东西!
李谨感觉自己就快被心底乍然奔涌的怨恨和憋屈折磨死。他想反叛,想发狂,想把一切都毁掉。现在除了乖乖听话,让他怎样都行——怨恨瞬间席卷全身,恨不能将天地万物都撕烂。
他梗着脖子冲李翩嚎啕:“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所有人!都是贱骨头!你们没有一个对我好,我恨死你们!!!”
喊完这话,李谨再无一丝理智,发疯般撞开拦在身前的兵士,撒腿就向城门处跑去。
他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他知道是小叔来追他了。
他想,哦,怪不得小叔要骑在马上,小叔是个瘸子,追不上自己,所以要骑马追。
他想,只要打开城门,就可以把一切都毁掉……都毁掉就舒坦了。
他想,屠城又如何,都杀了吧,把这些臭虫都杀了!
突然间,一股巨大的力道从身后猛烈袭来,“砰”地一下推着他向前栽去,紧接着便是心口处的剧痛刹那席卷全身。太疼了,疼得他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声音。
鲜血从肺腑中反涌而上,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在抽搐,但他能感觉到有东西正从身体里缓缓流走。
耳畔喧嚣和眼前乱景都不见了,很快,他疯癫又空洞的眼睛变成了一片僵硬的黑茫茫。
——锋锐箭矢不偏不倚扎在李谨后心处。
这箭射出时力道之大,使得箭簇已完全没入体内。李谨刚才就是被箭矢的力量推着扑摔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