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无人能再有施颂真的风采,活着的人终究还是要往前看。然而多少次午夜梦回,谢扶舟总会从噩梦中惊醒。
“这次无法履行我的承诺了,不过还是请原谅我。”
“不会原谅你,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对不会原谅你。”
这句话谢扶舟在梦中说过一千一万次,仿佛只要他不原谅,施颂真就能回来。
他被困在这个噩梦里太久,竟然一直没有发现,他怨恨的人,其实从来不是施颂真。
原谅别人很容易,原谅自己却很难。世间没有囚牢能困住天妖,除了他自己。谢扶舟建造了这个噩梦,然后心甘情愿地将自己束缚在过去中,无法摆脱名为“作茧自缚”的牢笼。
说好不会原谅你,其实是无法原谅我自己。
“不是询问,而是请求。”谢扶舟直视那道萤火虫组成的幻影,“请你给颂真自由吧。鬼修复苏扰乱人世,该承担责任的人不是她。”
“不是她又该是谁呢?”幽冥冷笑一声,“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为了救你,她和我立下契约。只要世上鬼修尚存,她就永远不能停下,永远无法休息。”
“是你。”天妖声音冷淡清晰。
“……什么?”
多少年了,幽冥第一次产生了惊怒交加的情绪,恨不得一指头将这胆大包天的天妖捺死。然而触怒他的天山白狐毫无慌张神色,依旧镇定自若。
“一切的源头都是你,幽冥阁下。如果颂真休息一下都算失职的话,那擅自放出鬼修的你早就该死了。”
第95章惟我(六)
“……你什么时候猜到的?总不会是施颂真告诉你的。”
“是我死之前的事了,和颂真没有关系。”谢扶舟态度诚恳,“我没有威胁尊驾的意思,只是颂真向来死脑筋,如果不是阁下先做出让步,她宁愿耗死自己也要永生永世遵守那个契约,一辈子不得安宁。”
“你怎么猜出来的?我哪里露出了破绽?”
“是金合欢树。”
金合欢树作为冥界的看守者,本该牢牢守住鬼道,没有幽冥允许绝不能打开那扇门。可它却能用那唯一的合欢花与人族立下契约,契约的人族能用那把钥匙打开鬼道,从冥河中一命换一命。
看上去只是打开了一个缺口,却给人间带来太多不安定的可能。多少修士为挽回所爱之人的性命奉献灵魂,日日为业火煎熬不得翻身。
“起先只是怀疑而已,后来我终于确定了这一点。”谢扶舟淡淡,“金合欢树的契约成立条件太过古怪,我想背后一定有个恶趣味的人,想从别人的痛苦里获得快乐。事涉人鬼两界,金合欢树没有能力擅自修改开门的条件打开那扇门。为进入冥界我将它打了个半死,它却无法反抗,也没有能力为了活命满足我的要求,越发肯定了我的猜想。”
能在神剑山下栽种金合欢树又为鬼道之门设置开启因果的人并不多,幽冥算一个。
“就因为这个?”幽冥问,“那你也不能确定是我。或许是大地自己的决定,我如何能干涉母亲?”
“我是天妖。”
谢扶舟打断幽冥的诡辩:“我得到了金合欢树的记忆。”
腹背受敌,施颂真寡不敌众,退无可退。
“奚长离,奚长离……”
施颂真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那是她绝境之下唯一的倚仗。
他是她的未婚夫,若他现身,一定会相信她的。
一阵剧痛贯穿身体,钻心刺骨。
尖锐的痛感将施颂真从记忆中抽离,回到现实。
她喘息着睁眼,视线渐渐聚焦。
只见紫黑的魔气仍在面前横冲直撞,化作镣铐锁住她的双腕,将她整个人吊在了半空中——方才的剧痛便是因此而来。
一同被吊在半空中的,还有失剑被擒的小师妹玉凌烟。
只是施颂真被魔气卷走是因为新伤叠旧伤,已濒临绝境。手脚俱全的玉凌烟被抓又是因为什么?
几乎同时,一声雏凤清鸣般的剑啸传来,雪白氅袍的颀长男子手持灵剑自通天塔中飞出。
昆仑仙宗以仙鹤为尊,男子双袖上的鹤纹亦是随风鼓动,仿佛下一刻便会清唳着振翅飞去。
昆仑巅,高山雪。
第一剑君,奚长离。他合上盖子,将首饰盒递给许昌,露出一抹温和笑意,“我们该帮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