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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除夕守岁夜万家灯火明（第1页）

凛冽的北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敲打着巨大的落地窗，却被室内融融的暖意隔绝在外。谢家位于京郊的半山别墅灯火通明，宛如镶嵌在墨色山峦间的一颗暖黄明珠。巨大的客厅里，一棵缀满彩灯、手作装饰和小虎子涂鸦“全家福”的圣诞树早已被移走，取而代之的是浓墨重彩的中国红——巨大的福字倒贴，窗棂上贴着谢明玉亲手剪裁的繁复窗花，长长的对联由谢镇山挥毫泼墨，笔力遒劲，墨迹酣畅：“旧岁已展千重锦，新年再进百尺竿”，横批“吾心安处”。

厨房是今晚绝对的核心战场。开放式的设计让忙碌与欢笑毫无阻碍地流淌出来。柳氏系着一条素雅的靛蓝色围裙，围裙一角绣着小小的“玉馔阁”Logo，正站在巨大的岛台前，手持一把寒光闪闪的桑刀，手腕沉稳而精准地起落。一块上好的五花肉在她刀下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转瞬间化作薄如蝉翼、几近透明的肉片，整齐地码在青花瓷盘中，每一片都透着均匀的油润光泽。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庖丁解牛般的韵律感，这是数十年浸淫于灶台、又在现代商海中淬炼出的绝对掌控力。

“妈，这刀工，绝了！”谢砚秋穿着同款围裙，正在一旁处理一盆活蹦乱跳的基围虾，动作麻利地剪须、挑线。她看着母亲手下的杰作，由衷赞叹。厨房明亮的顶灯下，柳氏鬓角几缕银丝格外显眼，但她的眼神专注而明亮，嘴角噙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熟能生巧罢了。”柳氏声音平静，目光扫过女儿熟练的动作，“这虾线挑得干净，火候把握也要紧。待会儿爆炒，三成热油温下姜蒜，七成热下虾，颠勺三次，虾身卷曲微红立刻离火，余温自熟，方能鲜嫩弹牙。记住了？”她随口道出的，是融合了古法经验与现代食材特性的精确指令。

“谨遵母亲大人教诲！”谢砚秋笑着应道，眼神里却满是认真。她深知母亲在烹饪上的造诣已臻化境，每一个看似随意的指点都凝聚着无数次的实践与思考。柳氏手腕上那条来自内罗毕基贝拉贫民窟的彩色塑料小项链，在厨房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与她优雅的气质形成奇特的和谐，无声诉说着她所走过的辽阔世界和深沉心意。

岛台另一侧，谢明玉正和她的艺术家丈夫一起，小心翼翼地用模具给蒸好的糯米团压出各种吉祥图案的年糕。谢明玉的手指白皙修长，沾染着糯米粉，神情专注而温柔。她的丈夫则笨拙地试图把一个小兔子模具压出完美的形状，结果弄得满手黏糊，惹得谢明玉掩嘴轻笑。温馨的粉红泡泡几乎肉眼可见。

客厅里则是另一番热闹景象。巨大的羊毛地毯上，散落着乐高零件、绘本和遥控汽车。谢砚秋的儿子小虎子，穿着喜庆的红色唐装，正骑在他祖父谢镇山的脖子上，小胖手紧紧抓着祖父花白的头发，兴奋地“驾驾”喊着，指挥着他的“大马”在客厅里“冲锋陷阵”。谢镇山这位昔日的铁血将军，此刻甘为孺子牛，笑得见牙不见眼，配合着重孙的指挥，迈着稳健而略显滑稽的步伐，口中还模仿着战马嘶鸣。

“祖父！冲啊！打败那个大怪兽！”小虎子指着角落里一个巨大的绒毛熊玩具喊道。

“得令！小将军坐稳了！”谢镇山虎目一瞪，做出冲锋状，步伐却依旧沉稳，生怕颠着背上的宝贝疙瘩。谢明轩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拿着手机刷着游戏论坛，偶尔抬眼看看这“爷慈孙孝”的一幕，嘴角勾起促狭的笑：“老爷子，您这‘铁骑’的机动性，有待提高啊！搁游戏里，早被集火秒了！”

“臭小子！皮痒了是吧？”谢镇山佯怒，作势要放下小虎子去“教训”儿子。小虎子立刻搂紧祖父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帮腔：“不许欺负祖父！二叔坏！”

谢明轩举手投降：“行行行，我坏！小虎子最厉害，保护祖父！”他放下手机，走过去一把将小虎子从谢镇山脖子上“摘”下来，高高举起转圈，惹得小家伙咯咯大笑。客厅里充满了孩子纯真的笑声和成年人放松的调侃。

书房的门虚掩着。谢明远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前摊开着一份关于春节后即将启动的县域文化生态保护区试点方案的报告。他眉头微锁，神情专注，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沉浸在政策的细节和落地的难点中。即使是在除夕，这位新晋的“父母官”脑子里也盘旋着工作。

谢明哲则安静地坐在书房角落的地毯上，背靠着巨大的落地书架，膝盖上放着他的超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普通人看一眼就会眩晕的复杂数学模型和不断滚动的数据流。他的手指偶尔在触控板上轻点一下，眼神专注，仿佛周围的热闹与他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只有鼻梁上那副略显厚重的眼镜，在屏幕幽光的映照下反射着冷静的光泽。他身边散落着几本摊开的硬壳笔记，上面写满了只有他自己能完全理解的符号和公式。除夕夜的喧嚣，似乎被他强大的精神世界过滤成了无害的背景白噪音。

年夜饭的准备已近尾声。餐厅里，巨大的圆形转盘餐桌上，早已铺上了喜庆的红色桌布。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被陆续端上，热气腾腾，香气四溢，交织成一幅诱人的画卷。

“开饭喽——！”谢砚秋端着一盘刚出锅、滋滋作响的油爆虾，扬声喊道，声音里带着家的暖意。

众人闻声而动。小虎子被谢明轩抱着第一个冲进餐厅，大眼睛盯着满桌美食放光。谢镇山扶着柳氏的胳膊，让她在主位坐下，动作自然带着几十年相濡以沫的体贴。谢明玉夫妇洗了手，小心地端着他们的“杰作”——几块造型各异的年糕。谢明远合上报告，揉了揉眉心，也露出了轻松的笑意。谢明哲默默地合上电脑，将笔记本整理好放在一边，起身走向餐桌，步伐平稳，目光扫过满桌佳肴，眼神里似乎有一丝极细微的、属于人类对美味的期待。

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温暖明亮的光辉，将围坐在一起的谢家每一张脸庞都映照得格外清晰。杯中是琥珀色的佳酿。

谢镇山率先举起酒杯，环视着围坐的家人。灯光落在他已染风霜却依旧坚毅的眉宇间，那双曾指挥千军万马、如今盛满慈爱与满足的眼睛，缓缓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沉稳干练的长女砚秋，温婉坚韧的爱妻柳氏，气质沉静、正为家庭撑起一片天的长子明远，才华横溢、眉目间终于舒展了郁结的长女明玉，阳光跳脱、在全新领域打拼出一片天的次子明轩，还有那安静坐在角落、眼神却仿佛洞察着世界运行本质的小儿子明哲。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正笨拙地试图用筷子夹起一颗花生米的重孙小虎子身上，小家伙鼓着腮帮子，眼神专注得像在攻克世界难题。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慨叹涌上心头。他清了清嗓子，洪亮的声音在温暖的餐厅里回荡，带着一种阅尽千帆后的沉凝：

“又是一年除夕夜。”谢镇山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犹记当年，刑场之上，天昏地暗，沙漏逆转，你我如同无根浮萍，坠入此光怪陆离之世。那时节，一碗泡面便是珍馐，一方容身斗室便是奢望，惶惶然如惊弓之鸟，与这世间万物，格格不入！”

他的话语将所有人的思绪瞬间拉回二十年前那个冰冷的起点。柳氏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神掠过一丝复杂；谢砚秋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租屋里昏黄的灯光和泡面的蒸汽；谢明远推了推眼镜，想起自己埋头苦读行测申论的无数个日夜；谢明玉垂下眼睫，那段因恐惧而自我封闭的灰暗时光似乎并未远去；谢明轩嘴角的痞笑淡去，握紧了拳头；连谢明哲敲击桌面的指尖也停顿了一瞬，屏幕上的数据流仿佛凝固。

“然！”谢镇山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石相击，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吾辈未曾屈服！夫人于商海纵横捭阖，玉馔之名，誉满天下，更心怀寰宇，善行无疆！砚秋运筹帷幄，定鼎家业，功莫大焉！明远心怀社稷，脚踏实地，为民谋福，不负所学！明玉妙手慧心，融贯古今，艺惊四方！明轩电竞称雄，扬威寰宇，为吾辈正名！明哲…”他看向那个安静的身影，语气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骄傲和一丝近乎敬畏的郑重，“明哲洞悉天机，以惊世之智，福泽苍生，光耀门楣！”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无比柔和，环视着这个他用生命守护、也守护着他灵魂的家园。

“更难得者，”谢镇山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浓浓的温情，“你我血脉相连，历经碰撞磨合，终能心意相通，相扶相持！昔日之困厄挣扎，今时回望，皆成基石！眼前之天伦融融，灯火可亲，便是你我携手搏杀出来、也心甘情愿守护到底的…人间至福！”

他高高举起酒杯，杯中琼浆微漾，映着璀璨灯光和他坚定的面容：“此一杯，敬过往！敬我谢家不屈之魂！敬这方天地容我新生！更敬…”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所有人，最终落在柳氏温柔含笑的脸上，“敬夫人，敬儿女，敬我谢家今日之团圆，未来之锦绣！愿吾家，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愿此灯火，长明不灭！”

“干杯！”

“干杯！”

“敬团圆！”

“敬谢家！”

清脆的碰杯声此起彼伏，欢声笑语瞬间盈满餐厅。柳氏眼中隐有泪光，与谢镇山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谢砚秋笑着给身边丈夫的杯子里续上酒。谢明远和妻子低声说着什么，脸上是放松的笑意。谢明玉依偎在丈夫身边，笑容明媚。谢明轩则豪爽地一饮而尽，然后迫不及待地伸筷子去夹那盘油亮诱人的红烧肉。小虎子有样学样，捧着他的小果汁杯，奶声奶气地喊着“干杯！”，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只有谢明哲，在大家碰杯畅饮、沉浸在团圆氛围中时，他端着果汁杯的手却微微顿住。他那双总是显得有些空茫、仿佛聚焦在另一个维度的眼睛，此刻却异常锐利地穿透了餐厅明亮的灯光和欢声笑语，直直地投向落地窗外——那片被别墅暖光映照出一小片光晕的、雪花飞舞的漆黑夜空。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仿佛在那片看似祥和的万家灯火与飘雪的夜幕之后，他超乎常人的大脑捕捉到了一些极其微弱、却与这温馨夜晚格格不入的…异常波动。那波动极其短暂，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却让他的核心算法瞬间发出了一个无声的警报。他放在膝盖上的左手食指，极其轻微地、以某种特定的频率，敲击了一下。

窗外，更远处城市上空，新年的第一束巨大烟花骤然炸响，绚烂的光华瞬间照亮了半边天幕，也短暂地掩盖了谢明哲镜片上那一闪而过的、冰冷而理性的数据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