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村里的人看三姐弟可怜,时常帮衬着,张婶子这么多年也帮了林家姐弟不少忙,林二娘感激于心。不过二丫头嫁人以后,搬去了镇上,张婶子的儿子在外地行商也在当地置办了房产,特地来信要张婶子搬去儿子儿媳妇家。
张婶子儿子的信是林四生给读的,林四生读完其实心里有些不舍,他一出生就失怙,秀红缠绵病榻一年之后撒手人寰。二姐整天忙着活计,早起磨豆腐卖豆腐,往往要卖一上午,下午回来了又去帮其他人种田得些农作物报酬。
乡下人生活,三餐多是自给自足,收成多的时候再拿出去卖一些当零用钱。但林家是猎户,打猎为生,没有田地,不能种田自给自足。往常林父还在的时候,靠打来的猎物给村里人换些稻谷青菜玉米一类的作物。但林二娘不会打猎,卖豆腐豆浆的银钱不多,且要攒着交束脩,她又倔强,不想白吃白喝,便约定好以劳动力换食物。
而三姐年纪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两个人都是一团孩气。所以有时候林四生会偷偷在心里把张婶子当娘看,张婶子虽然唠叨,但平日里对他们姐弟也是多有照拂。
如今张婶子要离开,林四生心里为她开心的同时也忍不住失落起来。
张婶子离开的那一天,林二娘特地没有出去做工也没有出去卖豆腐,她拿了一个包袱,郑重地递给张婶子。
林二娘道:“张婶婶,这些年来,你对我们姐弟三人多有照顾,二娘感激不尽。”
张婶子没有接过包袱:“你这孩子,我又没养你们,还不是你自己做工养活的弟弟妹妹,你感激我干什么?你感激你自己吧。”
林二娘坚持道:“婶婶收下吧,不然我要无地自容了。婶婶嘴硬,但是我知道,小时候我离家出走,是婶婶照顾的三娘和四生,否则她们年纪这么小,怎么可能活得下来。后来我每每出去做工,也是婶婶在帮忙看着她们,有一年拐子来我家想偷孩子,是婶婶打跑的。于情于理,我都该记着您的恩典。”
张婶子道:“你这孩子,这么客气干啥,把我说得那么好,我又不是专门给你看着孩子。我天生就是个爱操劳的命,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什么恩啊典啊的,我听不明白,你好好过好你自己日子就行。”
林二娘就伸着手,维持递包袱的动作:“不管怎么样,您收着吧。东西不值钱,就是一些平日里三娘做的绣活,还有一些个我腌制的腊肉,上次张妹妹说想要一本书,四生这里刚好有,您带给张妹妹,也算四生一份心意。”
张婶子就叹了口气,还是接过来:“你这孩子怪妥当的。也不知道秀红和老林这两棵歹竹怎么就生出了你们四姐弟,个个品行都这么好,元娘那丫头也是好多年没消息,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提到姐姐,二娘神色有些黯然下来,这些年她不是没有找过姐姐。一开始她忙于生计,入不敷出,姐姐还托人寄过一些银钱衣裳。只是彼时她正在田垄间,三娘年纪小,不记得问姐姐何在。后来家里境况好了,姐姐却杳无音讯,二娘托人去云羌镇寻过,不见踪影。
她问遍了云羌镇的富家,也去过云羌镇的花楼,姐姐都不在。
如今她已经不抱希望了,只希望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无论姐姐身在何处,只要还活着,哪怕不能团聚,林二娘也很高兴。
林三娘十八岁的时候,林二娘给她定了亲事,是三娘同村的发小,从林三娘十六岁的时候就想来提亲,林三娘总也不愿意,她舍不得姐姐。而且她绣艺精湛,绣活也可以补贴家用,为姐姐分忧。
林三娘的绣活是林二娘特地找镇上的绣女教的,林二娘自知,一个人唯有有才能才可以凭自己立身于世。林四生是男人,他可以科举入仕,可以经商,他有许多条路可以走。可是林三娘如果不学一门才艺,她将来就只有嫁人生子伺候婆婆的路可走。
可是林二娘也不希望林三娘像自己一样,只能干着苦力,勉勉强强存活,她不希望妹妹过得这么辛苦。
林三娘一开始并不乐意学刺绣,不是不愿意吃苦,相反,她很乐意吃苦,只要能给姐姐分忧。可是刺绣的绣娘必须娇养双手,不能干活,不能多碰水。那时候四生还小,林三娘如果不能干活,不能洗衣做饭,那担子就全压在林二娘身上了,林三娘不愿意。
而且找绣女教刺绣,交的束脩也不少,虽然姐姐不肯告诉她,但是林三娘知道不是一笔小费用。更何况还有买针线、买布匹练习的银钱。在林三娘看来,姐姐没有必要花这么大一笔钱。
所以林三娘学的不甚认真,她希望学得不好姐姐就能知道自己不是那一块料子,不再浪费钱在这件事上。
林二娘一开始不知道她的念头,她整天疲于奔命,很多弟弟妹妹细腻的心思她感觉不到。
直到那个绣娘找上门。
林三娘希望自己于刺绣上没有天分,偏偏事情并不如她所愿,她于刺绣上极有天分。绣娘看出来了,她最初以为林三娘是因为惫懒才总是不上心,但林三娘自己的绣活作业不认真,却总是暗地里收钱,帮其她学生做绣活,技艺非常纯熟。
绣娘从前也过过苦日子,她能看出来林三娘秉性不差,不是因为太利欲熏心,只是觉得负担不起。
不想埋没了林三娘,所以绣娘去找了她的姐姐。
林二娘听完沉默了,她客客气气送走了绣娘,并赠了一些腊肉豆制品作为伴礼。
晚间林三娘到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到姐姐面无表情坐在院子里,对她说:
“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