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朱笔在图上勾画出新的漕运路线——沿着阿史那布防图的薄弱处,像一把尖刀剖开北境与中原的贸易壁垒。
“大人,陇右急报。”暗卫捧着竹筒进来,霜雪从蓑衣上簌簌落下。
裴重剖开火漆,扫过文书后突然轻笑:“贺兰真果然没让我失望。”他将文书摊在布防图上,“陇右军已控制黑水城渡口,三日内可疏通淤塞的旧漕渠。”
老烟凑近看那图上新描的红线,蜿蜒如蛇,从陇右直插北境腹地,沿途七个隘口都被朱笔圈出。“这。。。这不是要经过成德节度使的地盘?”
“所以才需要这个。”裴重从案底取出一卷黄绢。展开后竟是盖着皇帝私印的密旨,准许新设“盐铁转运巡察使”,位同三品御史。
窗外传来车轮碾过积雪的声响。沈玉堂披着满身寒气闯进来:“裴重!你疯了?成德陈光的条件是让秘阁监哨点退出河东,这跟割地有什么区。。。。。。”他的怒吼戛然而止,目光钉在那张布满标记的布防图上。
“来看。”裴重转动轮椅,朱笔点向图上交叉的红蓝两线,“红色是现有漕运,从淮南经运河至洛阳,再陆运至各州。仅洛阳到陇右就要经四处关卡,每处抽税三成。”笔尖移向新画的蓝线,“而走黑水城新渠,商队可从江淮直抵陇右,只在成德交一次税。”
沈玉堂的呼吸渐渐急促。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盐价居高不下,大半损耗在运输途中。若能开通新漕运,盐价至少可降四成。
“但陈光狼子野心。。。。。。”
“所以他才会答应。”裴重又从袖中取出封信笺,“这是贺兰真截获的陈光与北境往来密信。”
沈玉堂接过信笺的手微微发抖。他终于看清整盘棋局——裴重早算准陈光不敢违逆既能给他带来暴利又能捏住他把柄的买卖。那些布防线上的隘口,表面是军事据点,实则是控制商道的咽喉。
“明日朝堂上,”裴重将密旨推给沈玉堂,“你奏请设立盐铁转运巡察使,驻成德。”
腊月二十的朝堂上,太极殿内火药味十足。
“臣反对!”卫承嗣的咆哮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自古盐铁官营,岂能纵容商贾染指?”
裴重将新绘的《漕运利弊对照图》呈上御案:“请陛下御览。现有官运每石盐运费高达六百文,而改商运后仅需二百文。仅此一项,每年可省国库支出八十万贯。”
皇帝的手指在图上轻轻敲打。那些代表节省银钱的朱红数字,像一串诱人的玛瑙珠子。
仇千丞突然阴恻恻地开口:“裴相这图画得精巧,却不知商队若被劫,该当如何?”
“问得好。”裴重击掌三声,殿外立刻有侍卫抬进沙盘。众人哗然——竟是按十三州布防图制作的微缩地形,连新漕运路线都用水银模拟出来。
“商队经黑水城时,由陇右军护送至成德界碑。“裴重将代表商队的小旗插在沙盘上,“成德境内,则由新设的盐铁巡察使领州府兵护送。”他又取出三枚铜符,“这是与河东、陇右、成德约定的通关符信,三符合一才能放行。”
卫承嗣脸色铁青。他当然看出这设计的狠辣——三方互相牵制,谁也别想独吞盐利。
“老臣有一问。”一直沉默的户部尚书突然开口,“新漕运经北境,若战时被断。。。。。。”
裴重早有准备。侍从抬上第二块图板,露出底下《战时应急路线图》:“一旦有变,可立即启用祁连山旧道。此道虽运费稍贵,但胜在完全掌控在朝廷手中。”
朝堂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意识到,裴重不仅规划了商路,连退路都准备好了。那张北境布防图在他手里,竟成了撬动整个盐政的杠杆。
“准奏。”皇帝玉玺重重落下,“新漕运试行三年,裴卿全权督办。”
腊月二十八,第一支试验商队从扬州出发。
裴重站在潼关城楼上,看着满载盐包的船只驶入新渠。漕工们喊着号子拉动闸门,混着冰碴的河水涌入干涸多年的河道。
沈玉堂站在三步之外,目光始终避开裴重。当盐商们发出欢呼时,他只是冷冷地扯了扯嘴角:“裴相好算计,连人命都能算进成本里。”
裴重直视沈玉堂紧绷的侧脸:“沈大人若有高见,不妨直说。”
“下官哪敢有高见。”沈玉堂冷笑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只是提醒裴相,新漕运经过的村落,昨日又迁走了三户人家。”
裴重眸光一暗。他知道沈玉堂说的是那些因清理河道而被强征土地的百姓。但此刻,他只能硬起心肠:“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好一个不拘小节!”沈玉堂突然转身,眼中怒火灼灼,“那些小节,可都是活生生的人!”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
裴重手上收紧,指节毫无血色。他想说些什么,却见沈玉堂已大步走向城楼另一端,背影僵硬如铁。
盐商们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纷纷噤声。一时间,城楼上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远处漕工的号子。
裴重望向东南方。尤珠带走惊鸿密本的方向。风雪中仿佛又看见那双染血的手紧攥着布条,在虎笼里与死亡对峙的模样。
“大人看什么?”一位盐商小心翼翼地问道。
“看棋局。”裴重轻叩轮椅扶手,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该下的子都下了,就等对手应招。”
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他的目光扫过沈玉堂孤立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曾经并肩作战的挚友,如今虽仍在同一阵营,中间却已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