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河畔,层楼叠榭。
临水而筑许多飞檐翘角吊脚楼,每一栋飞檐下都悬挂着一盏盏红绸绣灯,与河上琉璃白玉灯遥相呼应。灯火阑珊仿佛人间仙境。
其中一沿江阁楼里坐着几个穿着华贵的女人,一边赏雪赏灯,一边幽幽私语。她们自然看不见屋檐上的人,屋檐上的人也没有去刻意留意她们。
她把自己放在其中一角屋檐上,仰面朝苍穹,斗笠盖在脸上挡雪,胸膛不停高低起伏。
刚出沙漠,不是在邪崇店里喝酒赏打戏,就是被一个男人追了一路跑进了城,片刻不带停歇,确实把她刚塑的人身给累坏了。更糟的是,她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感觉,就是饿。刚才处于危险境地不觉得,现在停了下来,腹中空空的感觉从头到脚,着实不太好受。
正在思考下一步时,突闻屋檐底下传来哽咽声。
一妇人似拿绢巾掩面:“今夜过后,想必家中又要来新人了。”
旁边一妇人不知是宽慰她,还是安慰自己:“新人也好旧人也罢,总归都是下等出身,别为了这等人扰了我们的心神。”
前一个妇人道:“没想到新任城主一上任,竟会玩花魁选美这种烟花巷柳才玩的把戏。堂堂一城之主,也不知丢人。”
旁边那人应道:“祭祀只需一位少女即可,去那郊外贫家买一个来就是了,祖祖辈辈不都是这么做的么。这么兴师动众广募美人,还能为了什么?庶出之身承城主之位,以祭祀为名,笼络人心罢了。”
这时另一个声音说道:“听说今夜城内外权贵都来了,连万归宗千里追影文武双绝墨华君也来了。”
“他不是一向四处斩尸除魔不近女色,都二十四了也不娶妻生子,怎么突然对女人来了兴趣?”
“听说是为调查之前沙漠异像而来的,想必是来都来了,顺便凑个热闹咯。”
“都说他一心向神,不入红尘,看来也都是说着玩罢了。这世上哪有男子真能抵挡住美色的?”
“外表出挑成这样,若是没有子嗣也太可惜了。”
“你替他担心什么,万归宗上门徒洁身自好那是因为宗门不招女徒,没经历过真的诱惑算得上什么心如止水?这个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你看他不是也来赴约了么?”
“你说他不会今夜已经破戒了吧?”
“二十四了,还未经人事,说出来谁信呀。”
片刻之前她们几人还语气低沉,现在一讲到这个墨华君又窃窃私笑了起来,身影在地面前仰后合个不停。屋檐上的人已经站了起来,满脑子回荡的都是万归宗三个字。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有人的地方就有机会,机会就在眼前!
找到那个万归宗千里追影……还什么文武双绝……墨华君,一路跟着他,岂不是就能到达万归宗?
心里实在忍不住咋舌,这沙漠外的人活着也真累,名字之前要加一串名号,也不嫌烦。不像她,她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过往十六年只道我便成了。
想罢,立于檐上垂眸俯眺,只见冬日夜色如墨流淌,白雪落尽千盏明灯,衬得易水河上水楼如梦似幻。
水楼四周,没有栈桥,没有踏脚石,仿佛凭空而建。河岸边停了一叶雕栏单层画舫,想必要登此楼,必上此船了。
这次她看得仔细,这河上水楼璀璨夺目,画舫也是极尽精致。
船头刻龙凤交颈图,船身镶金挂玉,舱两侧悬挂红纱幔布,飞檐四角各挂一盏红绸灯笼,看过去船如美人,妩媚至极。
她对钱财本无概念,作为魂灵无需考虑衣食住行,出沙漠之时才在那邪崇店里接受了若干启蒙。但一路从断壁残垣贫民区到富丽堂皇河岸边,眼前景像差异巨大,心下也免不了发出一阵感叹:有钱是好啊……
又见那岸边立着一贵公子,身着一身天青色斗篷披风,手里缓缓摇着一把桃形白羽扇。明灯衬托下,他身形修长,衣领一圈白色狐毛,腰间束着一根白云腰带,玉冠束发,如春月柳,很是潇洒。
在他身后,婢女书瑶手持竹伞为其挡雪。在他面前,四五个小厮沿街不停扫雪。两排白甲护卫沿河街而立,手持银刀,满脸肃厉。
天青色公子站在这堆人之中,时不时抬眸朝远处望去,好像是在等谁。
不久后,从白甲护卫的尽头走出三个人,一人先行,二人一左一右跟在他之后。先行那人一身鸦青色裘皮大氅,身型高大,发丝飘动,走在雪中虽疾却稳,可不是跟她你追我赶了一路的那个男人么。
再看后面稍矮二人。他们已经脱了黑衣,换了一身汉金白金宽袖长衫,手持黑伞挡雪,虽面带少年稚气,但走起路来,已有些许及冠男子的风采。
天青色公子一见殷牧池,立刻激动挥扇。
她听不见二人在说什么,只觉那身鸦青色在一堆浅色中格外高大,格外显眼。心想被这样的人追了自己一路也没追上,自己没甩掉他也并不丢人。
那几人谈话间已登上画舫,岸边距离河中水楼约近百丈之远。看样子若错过此舟,恐怕只能游过去了。冬日下河,滋味想想也不会好受。更何况,她这副身子还从未碰过水,根本不知自己会不会游泳。
正在思索对策时,却见岸边一角楼里依次走出来十个红衣斗篷连帽少女,每个人都双手端着一白玉盖碗瓷盘,朝着岸边画舫走去。
她把斗笠放在一旁,毫不迟疑从边上跳下了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