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事将账册推到泣雪面前,指着那处签名:“泣雪姑娘,你看这字迹。”
泣雪颤抖着手接过账册,她心中微弱的希望被熄灭,她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眼泪仿佛在那一瞬被冻结在眼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那么呆坐着,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泥塑。
看着眼前这无声崩溃、彻底心死的女子,崔羡好心中已下了决断。她轻轻走到泣雪身边,缓缓蹲下身,保持着与她平视的姿态。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一方素净的、带着淡淡药草清香的绢帕,轻轻放在她冰冷僵硬的手边。
直到那冻结的泪水终于冲破堤坝,开始汹涌而下,泣雪的身体也因这迟来的悲恸而微微颤抖时,崔羡好的声音才透过轻纱,平静而有力地响起:
“眼泪冲不垮负心人的污秽,但流尽了,或许能洗亮你脚下的路。”迎上那双哭的红肿的眼睛,崔羡好的目光平静而坚定。
“芙蓉阁缺个能掌事的人。要懂迎来送往,要能八面玲珑,更要识得清人心鬼蜮,守得住自己的底线。”
她顿了顿,目光温和却让泣雪感受到信任。
“你从流芳阁那样的地方挣出来,见过世间百态,也尝过这人心苦楚。这位置,或许能让你把腰杆挺直,把日子重新过下去。你可愿试试?”
最后几字,仿若重锤一般重重打进泣雪的心,她抬眼看着这个比自己小的少女,身体的温度好似回温。
“为何?为何你要这么帮我?”她语气颤抖,却带着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希望。
崔羡好隔着轻纱,目光沉静地望进泣雪那双被泪水洗过、仍带着惊惶与迷茫的眼睛。她没有立刻回答,仿佛在斟酌最贴切的言语。
雅间内烛火跳跃,在她清亮的琥珀色瞳孔里映出两点温暖而坚定的光。
“公平二字,存于世间,所谓寥寥。”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勘破世情的苍凉,像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好人与坏人,或许,也只能分半。”
泣雪的心随着她的话一点点下沉,这世道,她比谁都尝得更苦。然而,少女的话锋并未停留在绝望里。
她微微倾身,隔着帕子,手轻轻覆上泣雪依旧冰凉的手背,传递着温度,动作带着无声的抚慰。
“我帮你,”崔羡好的声音放得很轻,却字字清晰,如同珠玉落盘,敲在泣雪心上,“或许是因为。。。。。。”
她顿了顿,隔着轻纱,仿佛能看到一个无声却了然的微笑。
“你是女子,而我也是。”
这答案,让泣雪空洞的眼中,终于燃起了一点微弱却坚定的光。泣雪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般,对着崔羡好郑重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姿态,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似重新接过了生命的重量。
崔羡好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随即转向一旁静候的王主事,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沉稳:“王伯,泣雪姑娘先安顿在阁内,熟悉一下环境。她身上若有事,烦劳你照应一二。”
处理完泣雪之事,崔羡好并未立刻离开。她走到窗边,目光投向皇城的方向。
暮色渐浓,宫阙的飞檐在夕阳余晖下勾勒出沉默而威严的轮廓。琥珀色的瞳孔深处,思绪飞速流转。
“王伯,”她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在这雅间显得无比清晰,“库房里那批新到的‘天水碧’流光锦,还有前些日子南边贡来的那匣‘月魄’珍珠,都取出来。”
在一旁守候的王主事微微一怔,随即了然:“小姐是要,给宫里的贵人备礼?”他心知肚明,能配得上如此珍稀料子和珍珠的,唯有宫中的皇后和近日得受恩宠的李贵妃。
崔羡好轻轻颔首,随即又说道。
“贵妃娘娘素来偏爱清雅又不失华贵的衣饰,更喜芙蓉阁的手艺。前年她生辰那套‘春山叠翠’裙,让她在宫宴上大放异彩,陛下龙颜大悦,连带着也提携了芙蓉阁几分。这份恩情,我们总要记着。”
话虽说的漂亮,但少女心里清楚,要让太子把洋州水患一事彻底交付给谢杳,恐还需要一把推手,例如这位贵妃娘娘恩宠堪比皇后?这皇恩,皇后与太子可容得下?
王主事是跟随崔羡好多年的老人,心思何等通透。他立刻明白了小姐这“答谢”背后的深意。
“老奴明白,”王主事躬身道,“定让绣娘们竭尽全力,为贵妃娘娘裁制一套前所未有的华服。务必让娘娘穿上后,六宫失色,独得圣心!”
“你亲自督办,十日内,务必完工,以芙蓉阁最隆重的礼数,送入玉宸宫。”
“是,小姐放心。”王主事领命,神色郑重,“老奴亲自盯着,绝无差池。一有回音,立刻禀报小姐。”
崔羡好浅浅笑了,不再多言。把今天还未来得及分享的蜜饯拿出来给王主事,这是她新采购的味道,比之前还好吃。
琥珀色的瞳孔最后看了一眼皇城的方向,暮色已完全吞噬了最后的天光,宫灯次第亮起,像蛰伏巨兽的眼睛。
就看那位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能否不负所望,搅动这一池深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