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薇惴惴不安,攥紧手中的帕子,她初来乍到便要面对抄家,按指引她只有打败江宁才能回家。
江宁若是画出了山势图,沈清荣还会给江家人一条活路么,她现在只能默默祈祷江宁只是装腔作势。
殿两旁上来的宫女抬来长桌,将纸墨笔砚依次摆好,扶着江宁前去,她依旧装作盲眼的模样,摸来只笔,饱蘸一笔浓墨。
她却犹豫不知从哪落笔才能不被看出破绽,裴无忌不知何时来到她身旁,握住江宁的手,在纸上落下一笔。
这一笔给江宁一个支点,她提笔将浓墨发散开来,以手丈量长短,山形开始延伸、发散,青葱玉指上沾染不少乌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直至构成一副完整的图画,她才稍稍松口气。
万苍山势图,成了。
江宁揭起纸,主峰高耸,上有万苍寺,中有三漈,飞漱主峰之间,三漈皆高百尺有余,下有八峰六峦环绕,峰上村落错置有序。
宫女从江宁手中接过山势图呈递给沈清荣,拿到图纸,她勾起嘴角,江薇的图与江宁只差河溪走向以及主峰的三条百丈漈。
虽看起来微不足道,可水泽者,行军之利也,水既是山匪的根,也能是官兵的引子。
山匪并不影响她的皇权,先帝僻政,财政赤字,万苍地处江南,清剿山匪不知能带出多少粘连的根系,那些皇商富贾个个都是块肥肉。
沈清荣面上难得漏出几分真心的笑容,江宁的表现令她讶然,她忽然觉得平白让江宁死实在可惜,江宁的能耐绝不止这小小的山势图。
“此图甚好,江丞相真是教女有方,一连两个都是你江家的女儿。”
她声音带上几分愉悦,让宫女把山势图带下去好好收着,又吩咐殿内的侍卫:
“今夜江夫人对我大昭有功,按理当重重奖赏,可念之有罪在先,但其戴罪立功将罪臣裴安的罪证呈递宫中,可谓功上加功,现免去江宁与其母罪责,剥其诰命,贬为庶人。”
听到免罪的消息,江宁轻不可察地抿了抿唇,心里暂时松了口气,虽然平白挨上一项罪名,至少现下是没有生命安危。
约莫是心静了一刻,脑子里江子慕的污言秽语不断冒出,要说前世江薇是暗着阴,江子慕就是明着坏。
只因他是江佑严唯一的儿子,自小便是无心诗书,贪玩跋扈,江宁在他手中就像是一只被用来玩弄的蝈蝈,夏日常让江宁在烈日头下为他撑伞扇风,冬日里想要吃河里的鲫鱼便命她抓。
直到江薇做局以巫蛊害人的由头把江宁送到万苍山静心,恰巧江南那年闹了灾荒,民怨四起,灾乱不断,她险些和母亲丢了性命。
这些账前世加上今生怎么能算了呢,江宁要一笔一笔清算。
她便听得江薇猛地开口。
“太后娘娘,江宁自幼就在万苍山长大,与当地山民熟识,此次山匪大多都是万苍山山民,江宁眼盲又常下江南走动。”
“保不齐便是和山匪通了气。”
江薇起身走到殿中站在江宁身旁,在与她暗中较量一番似的。
今日江薇穿了一件平日里最喜欢的鹅黄色褂袄,上面逞妍斗色绣着春花,未过桃李年华的小脸儿被殿内的烛光照着,显得人更娇嫩无比。
若是那春杏般的眼儿闪着笑,更要暖得融了这腊月寒冬里的雪,只可惜江薇的眼如月光一样,薄薄的,冷冷的,看过去就凝下一层霜。
江宁静默一瞬,倒是没有被江薇加罪的话吓到,她今晚太不寻常,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明明还是那张脸,可周身的气质完全不同。
“除此之外,臣女还要献上一物。”
她顺着瞧过去,见江薇从袖里拿出一个异域样式的护身符,墨蓝为底,刺绣的颜色大胆绚丽,中间用金线绣着纹样,看不出来是字,反倒如仙人醉酒时飘逸两笔。
这护身符是江宁母亲谢澜的物件,自她记事起谢澜就一直带在身上,不像是大昭的东西。
江宁的呼吸乱了几分,从前世到今生她只知道母亲是十八年前南诏叛乱中逃出的流民,被江佑严带回家做妾。
而南诏以巫蛊之术起国,皇室血脉极善秘术,可活死人肉白骨,其中手段狠辣血腥至极,即使十八年前南诏已灭,如今仍然是大昭不可提及的往事。
她似乎已经猜到江薇要说什么,果不其然听江薇开口:“此物乃江宁之母谢澜贴身之物,其样式如同南诏孽民供奉梵伽神位所得避忧符,这便是谢澜通敌叛国的罪证。”
“所谓母子连心,江宁又蛊惑裴安在南诏故土故意让军机出了岔子,好让潜在京中的南诏余孽祸乱京城。”
“若一日不除内忧,待南诏余孽卷土重来时必要对我大昭不利,还请太后娘娘明鉴!”
江薇字字铿锵有力,她的声音在大殿中荡去,在场的人听到南诏余孽这四个字纷纷变了神色,由是端稳如沈清荣都忍不住凝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