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沈瑾真想让所有人都留在这儿,可她也同样明白,这是一条艰苦卓绝的道路,慈不掌兵。
阳光透过高而窄的窗户,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束,成为这小小集会最天然的遮蔽。
郑心悠是常客,她带来自家新研制的果子露。
“你们尝尝,这个叫是用初春的蜜桃和去年酿的玫瑰露调制的,最是解腻开胃。”
她一边说着,目光却亮晶晶地看向沈瑾,“瑾姐姐上次说的那个话,就是女子也能把自家的酒楼做得比男人更好,靠的可不是力气,是这份灵巧心思,对不对?我娘总说这熬制花露果子是小道,上不得台面。”
她目光环视四周,“昔日卓文君当垆卖酒,不也是与夫君共谋生计?若论灵思巧手,心思专精,女子何尝不能成就一番事业?”
角落里一个向来腼腆司库之女严幼薇,今日竟罕见地没有隐在书架后。
她垂着头,耳根有些发烫,细声细气地开口:“可是,嫁了人,不还是要侍奉公婆、相夫教子么?再大的本事,困在后宅里,又有什么用?”
阁楼里倏然一静。
王佩正倚窗站着,闻言眉头立刻紧蹙。她习惯于这种理所当然的规则,从未觉得有何不妥。
沈瑾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知道火候到了。她放下杯盏说道:“侍奉公婆,相夫教子,这是‘礼’,自是纲常大节,本不可废。然而……”
“为人妻母之外,我们依旧是一个人,一个独立的‘己’。‘己’若没了,一味依附顺从,那岂不成了一件摆设?”
“幼薇,”沈瑾看着她,眼神温和却坚定,“你说得对。‘困’字之形,本是木在框中。既知身在框中,若连心也甘愿被框死,不肯挣扎一二,那便真是自己给自己判了罪名。
“女子行事,亦当有格局。格局二字,便是你即便身在此框中,心中所思所想,眼中所见所谋,也不该仅止于这丈许方圆。譬如那风筝。”
她走到众人中间,衣袍烈烈作响。
“线握在自己手中时,方能借风势,览八方。线若握在旁人手中,纵使飞上云端,也只能随他人心意俯仰,纵高亦是枉然。”
这话语如同一柄剑,刺进在场所有人蒙昧的心底。
那怯懦的女孩猛地抬起头,这剑还不锋利,却刺破了长久笼罩她的、名为“理所当然”的沉沉黑暗。
一个全新的、带着惊惶却又隐隐灼热的念头在她脑海中升腾。
凭什么?凭什么不能有别的活法?
一室寂静。连窗外的风声仿佛都停滞了。
只有烛火在微尘中轻微地爆响一声,照亮一张张或困惑、或惊疑、或迷茫、或显出强烈不适与挣扎的年轻面庞。
“什么?”郑心悠下意识地问,手里的茶杯停在唇边。
沈瑾的目光依旧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那些加诸在我们身上的规矩,那些套在我们脚上的锁链,凭什么?”
“凭一个历来如此?历来帝王将相如过江之鲫,何以不能有一个女子的席位?”她的声音如玉石相击,清冷明晰。
“凭一个祖宗教训?祖宗也是人,前人所为,若有偏颇处,后人改之,又何尝不可?若事事都要循着前代的老路走,否则天下人还读什么书、论什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