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无梦点点头,她方才把脉,那姑娘浑身透露着将死之寒。没有滑、涩、弦、紧的象,没有洪、细、浮、沉的势,犹如死人一般。
她放低声音,“你们细看,她口中呼吸之气,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非由鼻肺出,喉头滚动只是假象。”她将那姑娘头、颈上施的针一一去除,“我把脉,未见脉象。施针,死气凝结、心肝脾肺了无生气…阴阳气血,百脉皆尽。”
她顿了顿,又道:“但她心头,偶有似有若无的微悸……我想,此‘动’非‘生’。我那蛊盅靠近她便震颤,今日那流民间又出现那寨子同一种病症……”祝无梦低头,“她体内应有那日古树下,同一种虫母。”
他们朝那姑娘看去,她还在喃喃自语,声声破碎。
“所以……她还是…已经……死了?”石云天声音抖得不成词句。
不等三人回应,他泪水混着血水从眼角流进发髻,“我混账…我昏头了啊……”他几乎是一字一顿,“以为…以为…真能混个军功…换银子…给…她…打银冠出嫁……”
“我不该走…我不该走…我为什么要走!我一回来……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他嘶吼着,渐渐归于平静,只低低抽泣。
那姑娘听不懂他这大段懊悔的自白,只喃喃着,“石头……”
石云天遍答:“诶…我在…阿草…”
二人一问一答,声音在山风中摇荡。
三人都微垂着头,实在不知如何言语,石云天又开始一字一句讲,“我们那寨子……原叫‘阿灵寨’…”
阿灵寨后山有湖,老人说那是天底下最美的绿宝石,是阿灵寨的魂,石云天第一次见阿草就是在那儿。
那时他八岁,阿草六岁。
阿草出生时,眉心中间个蝴蝶状的胎记,老人说她是蝴蝶妈妈转世。她阿姆阿爹怕她担不起这名号,便给她取名“阿草”。
不是什么神仙转世,阿草只做山野间最普通的一棵野草便好。
小石云天不知道这里头的故事,那日他上山放牛,一觉起来牛丢了,他怕挨打,跑到湖边跪地下拜求神仙保佑。
头一抬,便见着阿草眉心间那只蝴蝶。
他以为神仙显灵,便拜了又拜,阿草笑得跌坐到地上,“我才不是神仙,我只是一棵野草!”
石云天以为神仙得在这世间隐姓埋名,他直点头:“好,你是草!那小草保佑我,我家牛不见了!”
阿草又笑,“你傻呀,牛怎么会不见?你回家瞧瞧去,说不定牛比你先踏进家门槛呢!”
牛是最忠诚、最勤劳的动物,它认得路晓得回家,但小石云天不知道。他回到家,果真见着牛乖乖拴在牛圈里,以为是“蝴蝶妈妈”保佑,便带着自己舍不得吃的糍粑,去湖边还愿。
他“供”了几天,阿草便吃了几天。
直到某一日,他放牛时见一群小孩儿围着阿草,说她是妖怪邪祟,说她眉心的蝴蝶是假的,石云天一下扑过去,和那几个孩子打得浑身是泥。
“你不是‘蝴蝶妈妈’?”石云天问。
阿草喏喏答:“我都说了,我只是草。”
小石云天又问:“那他们做何欺负你,你怎不晓得打回去?”
阿草又怯怯答:“我打不过,我只是棵草。”
从那天起,小石云天除了放牛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阿草,他拍拍胸脯,大声说:“你是草,我是石头嘛,那你靠着我长!”就这样,他们一路长到十六岁。
那年,寨子里来了一群古怪的大夫,说是朝廷派来替寨民治病的。石云天从他们的对话里得知,外头到处招兵,有人一跃而生成了大将军,荣归故里。
他跑去问阿草,“你愿不愿嫁我为妻?”
阿草害羞着点点头。
他们小时候见过寨子里嫁娶,新娘子浑身都要戴满银子,还得起新房子,石云天只有两头牛,不够娶阿草,她要给阿草最好的。在他心里,阿草就是神仙一样的女子,天底下最好的才配得上他。
于是他下定决心走出寨子,他要去参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