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一片苍茫,唯有一朵红梅在银霜中怒放。
雪花漫天而下,落在送葬队伍扬起的一片片纸钱上。有些化为一滴泪珠,仿佛天人在泣。有些则与泛黄的旧纸在空中交织着、周旋着。有些落在地上,一层层覆盖了糅碎一地的尘埃、灰烬与血泪。
徐雨贞的杉木棺椁被几根粗糙的麻绳绑着,由四个送葬的男人抬起,缓缓行进在湿滑的石板路上。上面铺着一块暗红的旧布,雪无声融在上面,洇出一道道暗渍。
秦沅沅抱着逝者的牌位领头走着,她披着一件过大的粗布孝衣,肩头积满了雪,脚下的弓鞋早已湿透。后面跟着的是林元勋夫妇,白满安夫妇和白云中夫妇,还有一些送行的街坊乡邻。
人群中无人言语,脸上皆挂着沉重的哀戚,发出低沉而微弱的呜咽声。林泊舟默默跟在队伍最后,眼神木然,只知道一把把向天挥洒着纸钱。
白云介赶到的时候,小厮们正在封徐雨贞的坟茔。秦沅沅把她和丈夫柳观棠葬在了一起,墓碑落款处,只写上了“孝女柳自青”的字样。
媛娘以为白云介会不顾一切地飞奔过去阻止封坟,但她只是远远地瞧了一眼,没有说话,便转身离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切好像都恢复了正常。白云介似乎很顺畅地接受了好友的变故,白满安夫妇也想着时间自会冲淡一切,再加上马上过年了,大女儿刚刚成婚,也不好提及此事让她过度担心。
白云介照常去书塾上课,除了用功读书、精进学问外,也不与林泊舟多做交谈。林泊舟觉得云介妹妹自醒来后,好像变了一个人,他不能理解为什么白云介对柳氏母女只字不提,甚至连徐姆师的坟茔都没祭拜过。
刚进二月,就是徐雨贞的冥诞。这日放学,他主动拦住了白云介,气鼓鼓地说:“你当真不打算去看看徐姆师吗?”
白云介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林泊舟强行拉起白云介的手,“你跟我走吧!”
白云介吃痛,她使劲甩着手,但越是这样,林泊舟越不肯放开。
“你,在干吗!”
“带你去看徐姆师。”
到了坟前,林泊舟先做了祭拜。见白云介不为所动,忙把她拉到了地上。
白云介看了一眼墓碑上“徐雨贞”、“柳自青”的字样,小声嘟囔道:“她们这是躲起来了。”
“你说谁躲起来了?”
白云介指了指墓碑。
“林泊舟,你还记得上次在码头,柳自青把她那只坏了的千千给我了吗?我跟你说,她就是故意的,她一直记恨着我摔坏她爹爹遗物的事呢!她早就不想和我玩了,就叫着孟瑶琪,还有她们各自的娘亲一起撒了个弥天大谎,躲到别处逍遥快活去了。”
林泊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呢?”
“你祭拜什么?这棺木里根本就没有人。秦姆师扶灵回来,就是为了让我们相信她们的谎言。”
如此发言,让林泊舟心惊胆颤。他快速平复了下心情,认真说道:“徐姆师已经死了,我亲眼看到她封棺下葬了。”
“不可能!你在骗我!就算徐姆师真的在里面,那柳自青也一定是躲起来了。”
林泊舟从未觉得眼前的云介妹妹如此陌生过。只见她踉跄着起身,半是痴笑,半是哭腔。
“她们一定是不想理我,所以躲起来了。要不然,为什么过去这么久都没有联系我……”
听到这话,林泊舟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心疼的神色。但他觉得白云介一定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只有说出真相才能破解。
“白云介,你听我说。柳自青已经失踪好几个月了,跨了一个寒冬,河道结冰了,她回不来了。她和她娘亲一样,已经死了!”
“你胡说!胡说!”白云介一边拍打着林泊舟,一边奔涌而出着止不住的泪水,仿佛要把这几个月来强行掩埋的悲伤一次性放干净。
“柳自青不会死的,她只是偷偷躲起来了,躲到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去了。她为什么不肯原谅我?我又不是故意惹她伤心的。她们不理我了,我怎么办……”
这几个月对林泊舟来说亦是煎熬。自七岁时第一次见到白云介时,他就种下了娶这个妹妹为妻的念头。如今十二了,也对男女之事有了一些懵懂的感受。何其讽刺,与心爱的姑娘定亲,不是因为父母祝福,而是为了救她。
他看着白云介像只小猫般痛苦地呜咽着,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一把把她拥到了怀里。
“妹妹,我知道你很伤心,你多哭一会就是了,我陪着你。”
“不过,我还是想跟你说,柳自青真的已经不在了。虽然难以接受,但她确实离开我们了。”
“瑶琪那么喜欢你,她怎么会不理你呢?定是去了碧溪后,一时顾不上。”
“再不济,你还有我。我们已经定亲了,未来,我会一辈子陪着你……”
白云介觉得,那段时间林泊舟就像一把锤子,凿开了她高筑的心墙,为她阴霾的世界照进了第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