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正九年深秋,翰林院庶吉士陆绍铭出游惠泽。
此时的白云介已是双十年华,而她的未婚夫也已经“人间蒸发”整整三年了。
家世清白,具咏絮之才,才貌双全,有林下风致。抛开年龄问题,白云介可以说是世家大族长辈们眼中的理想妻子。
品性上,敏而好学,慎思笃行。既能管好内宅,又能带动夫君上进。
样貌上,初看并不惊艳,细品却极具韵味。她不是如今时兴的纤弱身材,甚至与众多娇小俏丽的江南女儿相比,显得高大粗笨了些。但胜在五官温婉娟秀,气质恬淡清幽。
不笑时,端庄持重似神女。但凡一笑,又似夏夜初绽的茉莉般丝丝甜入心底,别有一番趣味。
前些年,不是没有好人家对白云介生过心思。但白满安心中总有一丝顾虑,仅因为亲家落难就马上取消婚姻,实在是太落井下石了些。因此断断续续地回绝了好些人家,倒也落了个家风端正,不嫌贫爱富的好名声。
但到了白云介二十岁,事情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已经没有太多富贵人家愿以匹嫡之礼求娶了。白满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当年大女儿就因夫家身体原因蹉跎了好几年才大龄出阁,如今小女儿怕是也要步姐姐的后尘了。
改字是大势所趋,白家等不起,白云介也没有继续任性的资本了。
白满安看上的贵婿,便是陆绍铭。
陆绍铭比白云介大十三岁,虽不是本邑人,但白云介早就从父亲口中听过他的事迹,因此印象不错。
“此次三甲进士中有个叫陆绍铭的,虽出身官宦世家,但母亲身份寒微,是个婢妾。幼年时父亲殁了,叔父又来争夺家产,全府上下竟无一人容得下这对母子。恶奴甚至构陷他偷窃,把母子俩赶到偏远处自生自灭,吃不饱、穿不暖那都是常有的事。偏偏这陆绍铭是个争强好胜的,为了出人头地愤而读书。夙兴夜寐,宵衣旰食,边录边焚,哪怕冬日双手皲裂亦是如此。云中,你何时能有陆进士十中之一刻苦,为父也就不用为你操心了。”
白云介虽不像哥哥一般有功名压力,生活也并非四面楚歌,却莫名对陆绍铭的人生境遇感同身受。想到小时候因为觉得自己不如阮、柳二人冰雪聪明,背地里不知偷偷刻苦努力了多少,就觉得与此人的焚膏继晷并无分别。虽未谋面,却已生出一股惺惺相惜。
陆绍铭的正妻魏氏是由陆家族长做主结亲的。二人虽然相敬如宾,但实在不算感情深厚。魏氏有了子嗣后,甚至主动为夫君置办良妾,以图清净,陆绍铭却性致寥寥。
陆绍铭是个精力旺盛之人,走到哪里都是高朋满座,胜友如云。但近两年官场纷争不断,仕途不顺,心中实在憋闷得紧。同侪便劝他自己去找个解语花放在身边,聊以安慰,排遣孤寂。
这日来到惠泽,陆绍铭听说白教谕幺女才比谢道韫,诗文书画样样精通。加之年逾二十,是个稳重的,不觉生出几分兴趣,送上拜帖,如约相见。
白家父子在前厅接待了他,白满安本就欣赏这种有为青年,想到未来可能结亲,一下子激动带出许多谄媚之词,而这本不应从长辈口中说出。
白云中知道此人分量,平日里常被父亲指责说多错多,因此只忙着殷勤服侍,不敢胡乱发言。
陆绍铭一眼看出白氏父子品性,虽然格局不高,但本意不坏,没有因为对方人微言轻就轻薄怠慢,或是装腔拿调。反而投其所好,送上不少稀世好书,让父子俩喜不自胜。聊的话题也是贴合实际,惠泽县学、书坊勘刻,都是白家熟悉的,甚至侃侃而谈的。
“此前我认识一个惠泽学子,拿给过我一篇文章,名叫《闲思赋》。说是少时在县学读书时,人人学习模仿的经典范文。我看了,写得极好,尤其是那句‘惟古人之不作兮,咏遗篇之渺茫’,颇得《思旧赋》神韵。再一问作者是谁?只道是个年方十三的姑娘,真是奇了。”
“承蒙先生抬爱,正是次女拙作。”
“哦?那大人真是教女有方,培养出这般扫眉才子来。”
“先生言重了,不过是读了些家中闲书,没做个睁眼瞎罢了。”
“敢问小姐芳名?”
“次女云介,字烟岚,年方二十,尚未出阁。”
“听闻二小姐不仅能作诗文,也擅书画?”
“幼时为她请了岑夫子为师,学得倒也不差。平日里临摹最多的,是卫夫人的字。”
“可有笔墨一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