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慌乱间打翻了油灯,火焰爬上了教堂,然后弥漫至枯草,很快就包裹了整个小岛。在火焰中,纯净的人们仍在自相残杀。希洛哭喊着请求帮忙,谁也没有听到,除了列斯。
“你想要帮忙?谁的帮忙?”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臂,几乎要把骨头捏断,“你想让狼人来帮忙,是不是?”
“我……我没有……”
“你可是圣女啊!事到如今,连你都堕落了吗?”
“我不是……列斯,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抽出了刀:“我要奉行神的旨意,我会杀死堕落的污秽。”
他的第一刀落在了希洛的肩膀上,折断了两根纤细的骨头。
在疼痛到来之前,她最先感到的居然是沉重感,脚步早一步反应过来,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火焰烧断了她的头发,此刻连大地都是滚烫的。她拼命地往前跑,绝望般伸出手,希望能够什么人握住她的手,带她逃离这个地方,可是目之所及全是混乱与杀戮,她的求救淹没在了濒死的尖叫中。
往前,继续往前……没有路了。
列斯从身后扑过来,把她按在地上,举起了他的神圣的刀。
“你这个污秽。”
他疯了,头发散乱着,五官狰狞着。或者他本来就是个疯子。
“我要杀了你。”
这是她惊恐战栗的左眼最后看到的一切。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就不再多说了。”
希洛把一块石头踢进水里,咕咚咕咚的声音传了好远。
“说实在的,我已经不在乎以前的事情了。我既不觉得憎恨,也没有多么难过——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说着这话的她,甚至没有给出任何多余的表情,平淡得很像是在诉说一件同自己全然无关的事情,情绪的波动大概不及里昂的零头,因为他颤栗的双唇一定是想要说些什么,可希洛已经接着说了下去。
“我很清楚,自己对人类的厌恶来自这座岛。我把我所看到的人类都当做了那些畸形的、没有伦理道德可言的怪物。我也知道,你和岛上的人类不一样。正直、勇敢,你是个很好的人,但我依然没办法控制自己讨厌你。这对你很不公平,我知道,如果你觉得我的行为太过分了,我会对你说抱歉的。对……”
“我没有觉得多么过分,你也没有做错任何事。”里昂打断了她没有说完的话,“如果非要在你的身上找一个责怪的对象,那就去怪你的伤口吧,是它改变了你的认知。”
“巴泽尔也说过差不多的话。”
早已愈合的伤疤不合时宜地在这时候痛起来,希洛难受地捂住眼睛,掌心稀薄的暖意未能穿透皮肤,空荡荡的眼眶里兜不住半点温度。
“你们是想说,我的伤口总有一天会愈合,是吗?”
“不是的。”里昂轻轻摇头,“如果要我安慰你的话,我会说,世上没有无法愈合的伤口。破裂的皮肉总会长好,痛楚感也一定会消失无踪,但增生的疤痕依旧会存在着,那是你幸存的证明。”
他忽然抬起手,替希洛扶正了眼罩,鲜明的伤疤几乎要被完全遮住。
“希洛,你有没有见过树瘤?”
“那是什么东西?”
“是在树木受伤后树干上长出的一层东西,看起来很丑陋,摸起来也很粗糙,但是非常坚固。你忘了吗?圣特拉尔的有钱人最爱摆上树瘤雕成的摆件了。”
“啊……”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
“要我说,把伤疤凝成的结晶当做艺术品欣赏,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对吧?苦痛不适合用来把玩,同样也不能轻视它的存在。我会唾弃那些强迫了你的人,也会憎恨曾经在这片土地上蔓延的信仰,但我一定不会讨厌你,因为你从我的厌恶从来都不是发自内心的。希洛,为自己骄傲吧,你是一个幸存者,伤疤一路带你走到了现在。”
狼嚎声似乎褪去了,于是潮水的声音越来越响。希洛看着他,他金色的短发被风吹得乱糟糟,而他还在很轻快地笑着,仿佛任何时候。
这样的他,一点也不像卢恩岛纯净的人类,但他确实是人类——是同她一样的人。
满月沉落,阳光从天际线漏下,缓慢地、缓慢地,照在他们的身上。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