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从未见过羽见这般模样。
记忆中的羽见,永远是霜锷山上最令人心安的存在。身为众弟子之首,他处理庶务时井井有条,眉宇间总是蕴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沉稳与镇定,仿佛天塌下来,也有他先顶着。
可眼前之人,发丝凌乱,双目赤红,额角因不断撞击无形的屏障而皮开肉绽,鲜血混着污浊淌了满脸,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嗬嗬低哮,他是真真切切地入了魔。
入魔之人,对精气的渴求源自本能,如同溺水之人贪恋空气,羽见此刻体内却空虚无比,他真的吸食过凡人吗?
云舒来到下界,是为了天帝之命,他一记手刀精准地劈在羽见颈后,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会伤及根本,又能让其暂时失去意识。
狂乱的挣扎戛然而止。羽见身体一软,向前倒去。云舒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将人稳稳接入怀中。一股由魔气侵蚀带来的、混合着血污的恶臭顿时扑面而来,云舒却仿若未闻,双臂收拢。
“师父。”逢渊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虑。
云舒敛去眼底翻涌的情绪,将怀中人递过去,“安置到厢房,小心些。”
仙舟内部的厢房内,羽见被逢渊小心翼翼地平放在柔软的床榻上,双目紧闭,眉心却依旧痛苦地蹙着,仿佛在昏迷中也不得安宁。
云舒在榻边坐下,凝神屏息,指尖凝出一缕极其凝练的锐金之气。此法凶险,他再清楚不过。仙人之躯迥异凡俗,识海更是修士最核心之地,若要强行探查,无异于刀尖起舞。稍有不慎,轻则修为倒退,重则灵识溃散,从此沦为痴人。
但他别无选择。
那缕锐金之气,自羽见眉心缓缓渡入。甫一进入,云舒的心便直往下沉。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羽见的识海之内,原本应是一片清明的灵台,此刻却被浓稠如墨的魔气所缠绕。它们如同有生命的毒藤,深深扎根于他的灵脉、心窍、四肢百骸。
云舒驱动着锐金之气,小心翼翼地游走。所过之处,锐金之气试图将那附骨之疽般的魔气一点点剥离、斩断。这过程极其耗费心神,稍一用力,便可能伤及根本。灵力如开闸洪水般从他体内倾泻而出,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
下界的天地灵气本就稀薄驳杂,远不及上界精纯充沛,他消耗的灵力难以得到及时补充。锐金之气行过心脉,掠过四肢,探入五脏六腑,越是深入,云舒的心头便越是沉重。
当最后一丝盘踞在关键窍穴的魔气被勉强驱散,云舒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他缓缓收回锐金之气,只觉周身一阵虚脱般的乏力。
“师父,您……”逢渊一直守在旁边,见状立刻上前,伸手欲扶。
云舒微微摆手,榻上的羽见猛地抽搐一下,幽幽转醒,眼帘艰难地抬起。
然而,那双曾经温润清明的眸子,此刻依旧是一片不祥的血红。他的目光茫然地在空中游移了片刻,最终定格在云舒脸上。
下一瞬,他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整个人剧烈地一颤,手脚并用地向床角缩去,身体蜷成一团,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他拉起被子死死蒙住头,声音充满了惊惧与哀求,“别……别过来……不……不是我的错……不是我……”
云舒心中一紧,以为他仍被心魔幻象所困,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安抚他的情绪:“羽见,是我。”
“啊——!”羽见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将被子裹得更紧,眼睛死死闭着,嘴唇惨白。
云舒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逢渊,”他收回手,唇线紧抿,声音里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你去看看他。”
逢渊放轻脚步靠近床榻,尝试着温言安抚。可羽见只是蜷缩着,偶尔从被角缝隙里偷偷瞥一眼云舒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孩童般的恐惧与抗拒,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云舒再靠近半分。
厢房内回荡着逢渊低缓的劝慰声,云舒在原地静立片刻,终是默然转身,退出了房间。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将内外的世界一分为二。
他站在廊下,耳中听着逢渊耐心哄劝羽见的声音,心绪却如乱麻。他无法静立,只得在廊下来回踱步,一步,两步……心中无意识地默数着,仿佛这样就能将翻腾的焦虑压制下去。直到他来回走了整整五十遍,身后的房门才“吱呀”一声,再次开启。
逢渊走了出来,面色凝重,他斟酌着词句,缓缓道:“师父,羽见师兄他……他的神智,似乎受损极重。弟子方才粗略探查,发现他的识海……曾遭受过极其猛烈的攻击,那手段……是奔着彻底摧毁他去的,如今识海之内一片狼藉,破碎不堪。”
修士的识海,是何等紧要的关窍?若非修为境界远超于他,或是在他全无防备、自愿开放的情况下。羽见在上界也绝非籍籍无名之辈,究竟是谁,能将他伤至如此地步?莫非……
莫非是羽见自爆灵识。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断了云舒的沉思。是小翠和顾清弦回来了。
先前羽见出现得突兀而诡异,云舒和逢渊当机立断先将人带回仙舟救治,而将探查魔气源头之事交给了小翠与顾清弦。此刻,小翠脸上写满了对羽见状况的焦急与关切,目光不断瞟向紧闭的房门,似乎想穿透门板看清里面的情形,但他的步履之间,却隐隐透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显然此行并非一无所获。
“云涯!”小翠见到云舒,立刻快步上前,语速极快地回禀道,“我和顾清弦查到了,那魔气是从悬崖下方的地底渗透出来的!”
他仔细描述起来。那地方位于陡峭的悬崖中段,极其隐蔽,有人以莫大法力硬生生在山体中开辟出一条幽深的地道。地道内外,被人布下了数以百计的禁制。这些禁制不仅牢牢封锁了地道内部,阻止内里的人或物出来,更兼具隐匿之效,让外界极难察觉其存在。
“如此严防死守,那羽见又是如何逃出来的?”云舒打断了小翠的叙述,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