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兰见她吃得认真,随口道:“你啊,吃东西总慢半拍,也不晓得跟谁学的。”
春桃咬着饼,含糊应了声,没接话。
佩兰看春桃吃得专注,自己反倒有些坐不住了,在原地扭了扭,又站起身,掀开布帘朝外张望,才合上身后的木门。
耳房狭小,阒黑幽静,屋内唯余她们二人。
佩兰脸上的嬉笑敛去,沉默了会,才道:“我再过几个月……可能便要离府了。”
春桃饼子咬了小口,愣道:“你要走?”
“我签的活契马上到头了,”佩兰努力装得轻松,继续扯家常,“我姨母在长安城东市那边,说给我寻了桩亲事。男的是个漆工,家里世代做漆器营生。虽不富贵,但也算是有门手艺、吃穿不愁。”
春桃觉得嘴里的饼有些干,嗓子里涩得厉害。
隔了几息,她问:“你愿意吗?”
“愿啊!”佩兰立刻接话,拔高音调,似在说服自己,“人家老实肯干,听我姨母说,性子也不坏,还愿意听我话,这有什么不愿意的?你说在府里混了这么些年,也够了。我们这样出身的,图个稳定点的后半生,不就挺好吗?”
她尾音却微微在发飘。
眼波流转间,又道:“不过我走了,你可得自己照顾自己,得为自己打算,这漱玉轩,绝非久留之地。往日我还能在灶房替你多添块肉,以后可没人替你挡褚管事那张嘴了。”
春桃嚼着饼,咽下后,抬眼望她,唇边扯出一个不知是嘲褚临川,还是自嘲的笑。
“他这嘴,我迟早让他闭上。”春桃咬牙切齿。
佩兰听得一愣,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就你嘴硬。唉,别管这些了,我等嫁出去,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你。你若还记着我,往后若有空,就去铺子那头瞧一眼。”
春桃紧抓着那层油纸,生怕捏太紧,把它揉皱了。
这些年,她与她彼此相依为命、相濡以沫。
四年前吴郡大乱,兵燹接连。从江南逃到长安,父亲死于乱军,母亲又病重不起。为求活路,春桃签了卖身契进了府。
佩兰也是那年进来的吴郡人,听说是替兄长抵了一笔命债。
她们被拣去伺候夫人,在教养嬷嬷手下打熬规矩,稍有差池便是掌嘴、跪祠堂、抄家训,整日提心吊胆。
佩兰替她挨过一次戒尺,也替她在发热卧床的那晚,顶了一宿的夜更,明明自己也不舒服。
而倘若谁欺负佩兰,春桃总第一个冲上去挡着。
每逢初一,佩兰要替夫人抄《佛经》,她便提前把夜里的粗活包下。
冬天见佩兰冷得打颤,就拿自己手里的小火盆一声不吭塞过去。
良久,春桃听自己答的声音很轻,“嗯。”说完,春桃用力咬了一大口饼,没再多话。
佩兰没有看到,藏在她眼里的光,随吞咽饼子的动作里,一点点地,暗淡下去。
她本想说会的,却又怕真到那日,自己没法走过那一条巷子。
正神思恍惚间,忽听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砰砰砰!”拍门声急又重。
“姑娘快些随我,漱玉轩那头传话来,”门外内侍嗓音嘶哑,急喘着吼道,“长公子早上醒来说要立刻、马上把这药味压下去!可寻常的熏香哪能压住药味啊?”
“这府里啊,也就你调的香,能压住药味。公子曾在病中闻过一次,虽没夸赞,但也没有斥责。那会儿还是嬷嬷偷拿你留过的一撮香灰去熏的。”
“今儿是管事嬷嬷亲口点名,说叫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