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白日里剩下的一些东西归置了,今夜没什么写书的兴致,左右无聊,自己便坐在前院的石凳上,叫茯苓切来两个西瓜,同她对坐闲聊。
石桌边恰栽种着一株石榴花,这时节石榴刚开花结果,月色下也透着火红的色泽,实为亮眼。
她同茯苓一边说笑着,一边吃西瓜,也不去做什么主仆之别,心里也没有什么记挂着的非要不可的人。甚至开始兴致勃勃地计划,改日要叫胡照心来给她的新居热热场子。
人生竟是前所未有的轻盈,她喜欢这样的自己,也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咚咚咚”。
大门被敲响了。
茯苓紧张地对上冬宁的眼神,就怕她有何不悦之色,再生出些抗拒之举。谁知少女只微微一笑,“开门去吧。”
茯苓舒了口气,生怕她反悔似的,快跑几步去开门。
门开,果然是章凌之。
他直接从兵部衙门赶了来,官袍已然换下,着一身雪青色织锦长衫,衬得人更俊秀了,气势一下收敛了许多。
“主子。”
她侧身将他迎进门。
章凌之跨过门槛,眼神已经攫住坐在院子一角的少女。见着他进来,她施施然起身,行个万福。
再抬头,竟是眉眼端平,面色也温和无波,嘴角似还噙着隐隐笑意,只是那笑并不叫他感到欣悦,那里头透着的客气疏远,令人不喜。
见着自己过来,本以为她会摆出一副闭门谢客的姿态,或是板起张脸不给他好脸色瞧,没成想,她竟是比自己想象中要平和许多。
怪不得,常有人说,孩子的长大,有时仿佛只一夜之间的事。
稳了稳心神,他跨步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怎么样?可还住得惯?”没有太过逼迫,他拿出了关心的架势,询问她对新家的适应。
“嗯。”她垂眸点头,茯苓恰好过来看茶,却是被她笑着接过,替章凌之斟上,“这件事,又劳烦小叔叔了。”
章凌之瞳孔微睁,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冬宁却只当没瞧见般,继续自顾自笑道:“我知道,雪儿过去任性,或有许多不通世事之处,若有烦扰到您的,还请小叔叔海涵。”
小叔叔……,您……?
章凌之被她的话钉在了石凳上,脑子有点迟滞,一时,竟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这是什么的意思?拿出这幅姿态来对付自己,他倒是宁愿她像前几日那样,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他“章凌之”,也好过现在这样,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好像是要分明地跟他划清界限。
心被堵得难受,直想发脾气,可不想把她推得更远,只好硬生生把这口气往肚里咽。
“你……”喉咙里艰难地挤着字,他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从没有怨过你的意思,我说过的,在我这里,你可以做一辈子小孩子。”
冬宁竟是“哧”地笑了,“这话您可以当真说,我却不能当真听。”
“这几日,我也想了很多,有些事好似忽然便明白了过来。这世上活着,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没有谁真的可以任性一辈子,到头来,自己磕得头破血流,还要连累身边的人。”
方仕英的事,也是多亏了章凌之高抬贵手,可若是他决意狠下心,就是要对他下手呢?她什么也做不了,她没有那个力挽狂澜的本事,只有一身横冲直撞的天真。
还好,没有酿成更糟糕的后果,否的话,她真的会愧疚一辈子。
这庇护,他章凌之想给就给,不想给便不给。
所以而今,她自己率先丢开不要了。
章凌之发着愣,还没从她这段话中缓过神来,却见她从袖中掏出几两银子,盖在桌上,“这附近类似的宅子,我已打听过租钱,这府里头你给我上上下下配的家丁,我也都问过他们开的工钱。我都算好了,这里是这一个月的,往后一应费用,到时候我们都按月结。”
说完,还似嫌锤他不够,又补上一句:“日后,帐我都跟何管家结便是。”
章凌之看着那团碎银子,脑袋里嗡嗡作响。
刚踏入这座宅门时的温和恬淡瞬间消散,他凤眸眯了眯,嘴边浮起冷笑,“好……好好好,好得很呀……”
不愧是他亲手带大的好姑娘,最是知道怎么气他。
“颜冬宁……你是要气死我……这可就如了你的愿?”
长睫乖顺地垂下,她委屈地摇摇头,“雪儿绝没有这个意思,要是有惹您不快的地方,我跟您道歉……”
“哐”地一声,章凌之将那团碎银子一把扫到地上,“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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