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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赣南小县“青溪”的黛瓦白墙之上。细雨如织,将青石板路浸润得油亮,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泥土气和山中特有的、带着清苦的草木香。县政府大楼那间挂着“文化生态保护办公室”牌子的房间,灯还亮着。
谢明远摘下鼻梁上那副度数不低的金丝眼镜,揉了揉眉心,指尖在冰冷的镜架上留下一层薄薄的水汽。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摊开的不是公文,而是一份用毛边纸誊抄、字迹古朴遒劲的《青溪古村落水系堪舆图》影印件,旁边还堆放着几卷新近从民间收集来的、纸张发黄变脆的《徐氏宗谱》残卷。
窗外,雨丝敲打着玻璃,发出细碎而持续的声响。这声音,仿佛也敲打在他心头的重压上。
青溪县,这个藏在大山褶皱里的千年古县,是他推动的第一个省级“文化生态保护区”试点。承载着厚重的历史,也背负着沉重的现实。核心区内的“枕溪村”,更是矛盾漩涡的中心。那里保存着最完好的明清古建群,溪流穿村而过,古桥、水碓、青石巷弄,如同一幅凝固的时光画卷。然而画卷背后,是日益凋敝的空心村,是渴望改善生活的村民与执着保护古建的专家之间难以调和的冲突。
今天下午在枕溪村徐氏宗祠召开的协调会,几乎演变成一场风暴。
“谢主任!我们守着这些破房子,不能拆不能动,年轻人全跑光了!我们吃什么?喝西北风吗?”村里的老支书徐老汉,指着宗祠雕梁画栋却布满蛛网的屋顶,声音嘶哑,满是皱纹的脸因为激动而涨红,“我孙子在县里念书,想给他买个电脑都凑不齐钱!保护?保护能当饭吃吗?”
另一边,省里派来的古建专家李教授痛心疾首:“拆?你们知道这些建筑的价值吗?一砖一瓦都是历史!都是不可再生的文化基因!你们这是败家!是犯罪!那个位置,必须原址保护!寸土不让!”他指着堪舆图上被村民强烈要求改建为小型茶叶加工坊的一处废弃碾坊旧址,手指都在发抖。
村民的怨怼,专家的愤怒,地方官员的为难…如同这连绵的阴雨,沉甸甸地压在谢明远肩上。他不是没有预案,但涉及具体地块、具体利益,平衡点如同在刀尖上行走。协调会最终不欢而散,只留下满屋的烟味和更深的隔阂。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屏幕亮起,是“谢家大本营”的群聊提示。谢明远没有立刻去看。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落在《徐氏宗谱》上。泛黄的纸页上,用端正的馆阁体记载着明代嘉靖年间,徐氏先祖如何带领族人“依山引水,凿石为渠,建碓兴坊,惠泽乡里”,又如何立下族规:“居此山水间,当惜水土,睦邻里,兴文教,勿以私利损公器。”
“勿以私利损公器…”谢明远低声念着这六个字。冰冷的眼镜片后,那双总是透着学者般沉静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某种东西被悄然点亮。他不再是那个初到现代、只会“头悬梁锥刺股”啃公考题的书生,二十年的基层淬炼,早已将古代进士的胸襟沉淀为现代治理者的智慧。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办公室墙上的大幅青溪县卫星地图前,目光锐利如鹰隼,仔细搜寻着。手指最终落在枕溪村上游约五公里处,一个被绿色植被覆盖的山坳标记点——“野猪涧”。
一个大胆而务实的计划,如同被雨水冲刷后露出的青石路径,在他脑海中迅速清晰成型。
他拿起手机,快速拨通几个电话,声音冷静而条理分明:
“规划局小张吗?我是谢明远。立刻调取‘野猪涧’区域最新的土地利用现状图和地形图,要最详细的,特别是水文地质资料,半小时内发我邮箱。”
“交通局王局?打扰了。枕溪村上游‘野猪涧’那片,现有的林区防火道拓宽硬化、接入县道的可行性评估,最快多久能出来?对,有急用。”
“还有,文旅公司刘总?你们之前提过想在保护区外围找地方建特色民宿集群?‘野猪涧’的环境数据和开发潜力报告,明天一早,我要看到初步分析!”
放下电话,谢明远才点开“谢家大本营”的群聊。里面正热闹。
谢镇山:【视频:庭院里,“铁牛”扫地机正灵巧地绕开他新栽的几株小番茄苗,谢镇山在一旁叉腰“监工”,小虎子咯咯笑】“看!老夫略施小计,‘铁牛’便知避让!此乃为将之道!【得意】”
谢砚秋:“曼谷‘本味无疆’大获成功!祖母的‘荷香糯米鸡’预制版被抢购一空!老爷子,您的‘首季黄瓜’在曼谷沙拉吧成了网红!【图片:精致沙拉盘上点缀着几片鲜嫩黄瓜】”
谢明玉:“妈,我的‘藻井·光’系列壁灯被米兰设计博物馆永久收藏了!【泪目】他们说看到了东方古韵与现代理性的完美对话!”
谢明轩:“老爷子威武!姐霸气!二姐牛!@谢明远大哥,你那边下雨了吧?听说枕溪村那帮老头又闹腾了?别跟他们客气!不行我找几个电竞主播去直播,用舆论压压!”
谢明哲:“野猪涧…地质结构稳定。径流量…充足。数据…支持。”
看到谢明哲最后那条没头没尾的信息,谢明远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这个弟弟,总是能以他独特的方式,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予最冰冷也最可靠的支持。
谢明远(群内):“@所有人甚好。家中捷报频传,吾心甚慰。枕溪村之事,已有计较。非‘压’,在‘疏’与‘导’。明哲数据,恰如及时雨。”
回复完,他立刻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调阅资料,分析数据,电话沟通,邮件往来…办公室的灯一直亮到深夜。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清冷的月光透过云隙洒下,照亮了他伏案疾书的身影。那份关于利用“野猪涧”建设集中产业加工区、同步规划特色生态民宿、并将部分收益按比例返还用于古村保护的详细方案草案,在他笔下逐渐丰满成型。方案的核心,正是将村民的发展诉求“疏解”出核心保护区,同时用现代产业“激活”外围资源,再用收益“反哺”古村保护与民生改善,形成一条可持续的活水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