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
下过第一场雨,京城的雨水便丰沛起来,斜风细雨一日连着一日,街边树叶一天绿过一天。
阳光被云朵挡着久了,暖风又被雨浸染了凉意。
陆衔蝉倚靠在窗前,她伤势未愈,钱掌柜将酒坛看得严严实实,如今只能喝些茶水。
聊胜于无。
“东家。”
钱掌柜立在门口,他鸦灰色长袍板板正正,没有丝毫褶皱:“戎人使团大臣出宫了,就在奉朝馆西的酒阁会客。”
陆衔蝉手中茶杯停在嘴边,她思量片刻,将茶杯撂在桌上,轻声说道:“若晏家兄妹来寻我,便说我出门采购药材,很快便回。”
戎人使臣出宫所见之人,只能是那位在京质居八年的戎人大王子,他雇佣不渡川杀手,刺杀自己二弟,无非是既往仇怨,未来去留,看到不渡川数次失败,他等不及,也坐不住了。
陆衔蝉换了身袍子,拿起桌上摆着的傩戏面具,挂在后腰‘归去来’旁边,提着油纸伞,从酒肆后门离开。
酒阁。
这酒楼临近奉朝馆,菜品种类繁多,楼里管事小二,皆精通数国语言,沟通无碍,是使节们最爱的酒楼。
陆衔蝉一踏进大门,便有小二殷勤迎接。
“客官今日吃点什么?您一共几位?可预定了位置?偏好哪国口味?”
她打断小二:“雅间,一壶玉君春。”
说罢,提着衣摆上了二楼,耳朵竖着,终于在最深处的雅间听见戎人谈话,陆衔蝉指着戎人隔壁说道:“就这间,劳烦快些,我馋这一口许久了。”
“好嘞!一壶玉君春,您稍候,马上就来!”
酒水备好,小二将雅间木门阖紧,周围安静下来,隐约传来戎人谈话声。
“大王子,您久居昭国,如今只看衣着,某还当您是昭国人。”
“穆察,你是在讥讽我吗?”
“是,八年前我是败了,可我留下了十万精卒!我一着不慎被俘,倒叫苏赫捡了便宜…他是破了雍州城,可十万勇士呢!尽数死在雍州了!”
“城呢?如今城呢?连摩罗王城都到了昭国手中!”
戎人大王子咬牙切齿道:“你知道昭国有多恨戎人吗?”
陆衔蝉将酒杯斟满浅酌。
太平十九年雍州城破后,这位戎人大王子被关在天牢中数年,想来是受了不少苦楚。
穆察沉默半晌:“大王子,时过境迁,您在昭国已八年了,如今我们是二王子部下。”
戎人大王子笑出声来,他讥讽道:“好哇,你穆察是苏赫的忠心臣子,不事二主,行…”
他声音森然:“那我就站在那狗东西的立场同你们谈,你尽可将我这话告诉苏赫,告诉我那个好兄弟。”
“他苏赫,只有留在昭国,才能活。”
戎人大王子笑道:“雍州血屠,苏赫几乎屠了整个昭国的江湖豪侠,如今那些豪侠的孩子长大了,只要和谈事毕,他就会面临无尽追杀,想活命,那就把自己变成和谈的筹码,压上这两国棋盘吧。”
“穆察,八年前你弃我而择二弟,是时也命也,我并不怪罪,但如今,你我皆在异国他乡,何不归来?”
穆察沉默不语,好一会儿,他喟叹道:“阿弥赫,我会将此间事,尽数转告于二王子,再会。”
有开门声传来。
隔壁似乎只剩下戎人大王子了,陆衔蝉将面具扣在脸上,从窗子翻进隔壁。
戎人大王子满脸怒色,正将手中酒杯甩向地面,瓷杯就砸在陆衔蝉脚前,碎瓷险些崩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