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逐自然已听说了他外出时她在广陵搅出的风波,不难猜出是她算计了王寅——她和他们的阿姊一样,都不是逆来顺受之人。
看着眼前的小不点,他忽然觉得陌生,原来她已从当年的小哭包长大成了一个敏锐果敢的女郎。
“本事不小。”靳逐心不在焉地在她头顶拍了拍,“但我已得长公子赏识,会留在广陵。”
可灼玉不希望义兄留在吴国重蹈前世覆辙,倘若他们提早去了赵国,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她想再劝,但没想好措辞。
容濯与傅媪刚好来到了近前,颇具风度地同靳逐见礼,并适时接过话:“郎君是灼玉恩人,便是赵国之恩人,何不考虑来我赵国一展身手?我王必将奉郎君为上卿。”
不得不说,他挺会说冠冕堂皇的漂亮话,灼玉忙跟着他点头。
靳逐态度冷淡,和对她充满嫌弃的冷淡,和平日面对王侯时的敬而远之亦不同,此刻他虽客气,却毫无畏惧,淡道:“小人不过是个卑贱的侍卫,受不起此礼。”
他无视其余人等,同灼玉道:“有些话要私下同翁主一叙。”
灼玉忽觉不妙。
平日义兄有事唤她,都是:“犟驴,过来。”态度再好些唤她名字,从无半点宠溺客气。难得客气一回,可那句“贵人”却处处透着疏远。
灼玉不禁多想,难道义兄这时候就和容濯结仇了?
可她依稀记得前世容濯说过,义兄与他结仇是因那年义兄随长公子去长安时,在秋狩中射伤了赵国长公子容铎——现在也是她的长兄。
那之后不久,容铎与赵国王后在长安遇刺,因容铎身上带着旧伤而还手不及,母子二人皆遇刺身亡,容濯一查,端倪竟指向义兄,然而不久之后义兄战死,他也无从确认,但这仇多多少少是结下了。
灼玉忐忑地跟着靳逐来到江边亭中:“义兄,你怎么了啊?”
靳逐本垂着眼,闻言眸子抬了抬,又从她面上落向茫茫江水:“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当年我会捡到你,是因我一路跟踪你。”
灼玉讶然地看着他。
重生后她虽记起更多幼年事,但也只记得偷听被烫伤的事,以及被义兄捡回来的零碎片段。
竟不知义兄捡到她也并非巧合,她突然生出不安,想让义兄别说了,免得听到诸如他故意带走她的残忍真相。但最终未自欺欺人,选择尊重真相,忐忑地听着。
靳逐看着地面,声调仿若木头人:“我的继母,也是阿姊的阿母曾是赵国王后身边医女,十年前被王后遣送还乡,随后无故遭人暗杀,当时我生着病,阿姊怕我乱来,按着我藏在地窖里,我记得很清楚,那杀手说是因阿母知道了太多秘密,王后容不得她,这才要灭口。我心中有怨,仗着身负武功,在赵王携家眷南下出游时暗中跟着,要为继母报仇。”
“那日我发现杀我继母的那少年杀手领着你鬼鬼祟祟出了门,你换了身奴婢衣裳,看不出身份,但他的脸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
他跟了上去,那少年先是给灼玉买了个糖人,哄她高兴了,又将她带去河边。“他应当想淹死你,说对不住,他也是奉命行事,谁让你的阿母得罪了人。但他最终没忍心,将你丢在一艘破船上,并解了绳索,让船顺着江水往下游漂。”
靳逐趁机上前与他搏斗,但彼时他才十四,心智和武功都不成熟,被对方打伤并踹入了水中。
顺水漂流时,刚好与灼玉身处的破船交汇,靳逐猜是她家人得罪了王后才会被抛弃。
那孩子哭得撕心裂肺,靳逐实在不忍心,便走了出去。她受了刺激,兼之饥寒交迫,意识模糊地拉着他衣摆喊阿兄,要他带她回家。
靳逐便带她藏起来,那几日赵王派兵士四处搜寻,许是怕声张了殃及幼女安危,他们对外声称是寻找逃奴。靳逐由此更坚信赵王后是灼玉的仇家,也经此一事意识到王侯身边戒备森严,见报仇无望,索性带她和阿姊去广陵投奔远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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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玉听完失神许久。
原是这样。
当初遇到义兄时,他穿了一身白色的孝服,脾气不大好。而她只隐约记得她的阿兄也爱穿白衣,生得黝黑,脾气也很不好。
是被抛弃的巨大刺激让她思绪混乱,将爱穿白衣的次兄容濯,和黝黑暴躁的长兄容铎记成一人。
她也终于知道方才义兄为何会疏远地唤她“翁主”。
他是要与她割席。
她的长辈是义兄的仇敌,而他却阴差阳错救了仇家的亲人。
“阿兄……”
灼玉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一声一声不断唤他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