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想起已经过世的李玄霸,不由悲从中来。长孙青璟想起李玄霸临走那日也是这样的天气,想起李世民在涿郡的日子里,在大兴的三人也畅想过四人团聚的情形。
而今白云迷离恍惚,而斯人不在,大家一时怆然无语。
长孙青璟怯怯地说起玄霸对命运不公的悲叹,说起五弦琵琶里昂扬的斗志,说起飞不出光柱的混乱尘土。
她的关心,慨叹,哀婉,愁怨的,是深埋泉下的少年,更是无力扭转的时局和被阴霾笼罩的未来。
李世民喃喃道:“家里的几个兄弟中数玄霸最文弱柔顺,未料到弥留之际与烈马、天地为伍,他竟有如此胆色!可怜可叹。”他在岩石上兜转了片刻,确认了方位,指向渭水沿岸处:“他在那里,家族墓地的最高处。我前几日为他修过碑……与清风、流水、松涛为伴,想来也不会害怕。”
清晨的山风吹得人通体冰凉,长孙青璟裹紧了身上的胡服,向李世民所指的方向肃拜。
李世民俯身捡拾来几块花色的石子收藏好:“我本来与他约定回大兴时来南山登高,可惜他去了。我过几日给他送去,再陪他聊聊。”
长孙青璟终于鼓起勇气坦然地面对李玄霸那场意料之中又突如其来的死亡:“二公子能来看他,三公子想必很高兴呢!三公子平日里最佩服的人就是二公子,望他可以借二公子得眼看到更广阔的世界吧!看——”
顺着青璟手指的方向,世民和无忌又看到一只雄鹰在空中盘旋了几圈,掠过山头向远处的崇山峻岭飞去。
“那就是玄霸无疑了——他听到我们说起他了。”无忌若有所思地说。
须臾间,有一团麻絮堵在三人胸口,一点也摆布不开。
“我们比爬山吧,谁先到山顶算谁赢,输的那个下次做东请喝酒。”长孙无忌也觉得过多提及伤心事不妥,尤其当死者是三者共同的挚友时。消解三份愁怨的良药自然是做一件酣畅淋漓又精疲力竭的大事。
是的,长孙无忌自己也未注意,鬼使神差中,长孙青璟也被列入知己之列。
李世民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主意不错,虽说已经错过日出,也聊胜于无。不过,令妹就不用和我们比试了吧?”
长孙无忌恶作剧似的看了长孙青璟一眼:“长辈们一再嘱咐护她周全,她自己也发誓不添乱的,我自然不带她前行。”他正了正衣冠,掸去尘土,摆出一副“长兄如父”的做派对歪抿着嘴的长孙青璟道:“你就在此处弹弹琵琶吹吹风,喝点加了双倍胡椒的茶汤,实在无趣就和婢女们下几局双陆棋……须臾之间,我和世民就回来了。回家的路上,我再细细与你说及峰顶景象。”
长孙青璟也不回应,只是噘着嘴,像一尊堵路的石雕般在哥哥面前生了根,还不忘了恶狠狠地瞥了李世民一眼。全身上下就只有眼珠子在骨碌着,每一道目光都是磨得锃亮的利爪。可见气恼到了极点。
她就用这无形的刀子目送两位郎君飘然登高,心中颇为不忿。
待两人走远,长孙青璟才从魔怔般的气恼中缓解过来,深深喘息来片刻,便轻轻推醒身边支撑着她的,几乎假寐的阿彩:“跟我走,去登顶。”
阿彩瑟缩地瞥了四仰八叉的仆役们们一眼,委委屈屈地打开包裹,手忙脚乱找出谢公屐,为长孙青璟穿戴停当。
现在终于无人管束她了,真是值得跳一支柘枝舞庆贺一下呢。趁着众人不备,长孙青璟便拉扯着阿彩一路追赶哥哥的行踪。
约莫在盘曲高峻的山路上疾行一里路,却见李世民正磕磕绊绊,左顾右盼,停滞徘徊。长孙青璟追上来时,他显然很是惊异:“青……娘子,你可是应允过舅父与兄长绝对不涉险的!”
“我哥哥把公子甩远了,是也不是?”长孙青璟只觉得眼前灰头土脸的李世民甚是好笑,一想到一再提醒无忌不让自己随行的人满脸狼狈相,她心中就更畅快了。
“不要罔顾左右而言他!”他想努力表现出兄长的威严来,却越发显得虚张声势。“最后一段山路凶险,女孩子还是稳妥地在山腰等待为宜……”他柔声细气,意图把顽皮的长孙青璟哄回去。阿彩也在一旁不住点头。
见到长孙青璟执意上行,李世民也只能试探性的叫了几声“无忌”,希望这个滚进灌木丛中就消失不见的好友奇迹般现身。然而,回答他的只是空旷山谷里一串叠加的回响。
“不与他比试了,我先送你回去。”他思忖来片刻,做了一个有悖于争强好胜性格的决定,“也不知你哥哥去哪里了,上一刻还说说笑笑,下一刻就变成树了吗?我现在顾不了他来,我带你回去等他……我代他好好看管你!”
长孙青璟笑道:“我哥哥又不是树精,不会幻化。那是去山顶的捷径,我和哥哥走过。几年前因他带我偷跑出来,两人一起在母亲跟前罚跪。故而这条山路我兄妹二人熟稔得很……公子还是快追上去吧,免得被罚请客喝酒。”
她看着李世民无处安放的臂膀,似笑非笑道:“要不你求求我,我就不计前嫌带你走那条蓝天仅存一线的陡峻小路,兴许不会输得太过难堪!”
李世民哈哈笑道:“你怎知我一定会输给你哥哥——我偏不求你,偏走上山的大道。”